第九十九章 生的希望
借著昏暗的燭火,錢師爺看清了我的模樣,他若有所思的緊盯著我,片刻后,大嚷道,“就是你!把你交出去!我們……我們就都能活下來!大人!大人??!您不為自己考慮!也請您想想濟(jì)南城里十三萬無辜的百姓們啊!”
我不解的看著萬分痛苦的宋大人,“他在說什么?”
見宋大人咬緊牙關(guān)、閉口不言,錢師爺哭嚷道,“韃子兵說了,只要交出長公主,他們就停止攻城!殿下!為了十三萬濟(jì)南百姓!殿下!”錢師爺公頭不斷的磕著墻壁,“若殿下同意,臣愿與殿下同死!啊!”
錢師爺還未哭喊完,便被宋大人一戟刺死。
宋大人喘著粗氣,費(fèi)勁力氣抽出戰(zhàn)戟,扯著嘶啞的嗓子道,“殿下不必介懷,不交出殿下是濟(jì)南城所有百姓舉手表決的,并非臣一人的主意。殿下為君,我等為臣,斷然沒有君死臣活的道理!”
激動之下,宋大人頭上的傷口又開始噴血,他抬手抹掉險些流入眼中的血柱,隨意從衣服上撕扯下一根長布條系在頭上。
一介文官,能堅(jiān)持到這個地步,實(shí)屬不易。
“這里實(shí)在是太危險了,請殿下立即離開!”稍作休息的宋大人跪在我的腳下,他低下頭道,“臣家中有一密室,就在殿下所居的齊芳齋下,書房書柜第三排第一個抽屜,拉開就能觸發(fā)機(jī)關(guān)。密室沒有糧水,殿下需要自備些,還請殿下帶著臣的老母、妻子還有臣的那個不孝子暫時躲進(jìn)去吧!”
我怔怔的看著匍匐在我腳下的宋大人,不知如何作答。
原來他竟然還不知道……
見我不說話,大人連著叩了幾個頭,繼續(xù)道,“宋致乃臣家九代單傳的獨(dú)子,臣雖死無憾,只求殿下念及一片忠心,能為臣保住這一點(diǎn)血脈,否則臣無顏面對九泉之下的宋家列祖列宗?!?p> 我將他扶了起來,“宋伯伯您先起來。”
或是到了此刻,人心更需要一種信仰來支撐,宋大人趴在地上紋絲不動,不敢有半分逾越,“臣惶恐!”
可我應(yīng)該怎么開口告訴他呢?告訴他他老宋家可能要斷根了,告訴他他所信仰的皇權(quán)可能已經(jīng)拋棄他了。
難以啟齒!
我執(zhí)意將執(zhí)拗的宋大人扶了起來,將他抱在懷里,感慨萬千,道,“今日之情,長樂永生不忘,定不負(fù)爾等忠義!”
語罷,將長槍緊緊地攥在手里,一把推開房門,一股蕭颯秋風(fēng)迎面而來!逆風(fēng)而上,我一步跨上雉堞,居高臨下附身鳥瞰,有一種搖搖欲墜的錯覺。
站在制高點(diǎn),能將整座戰(zhàn)場盡收眼底,望著腳下黑壓壓一片人頭心口一涼。
烏云壓頂,北風(fēng)呼嘯,我成了這天地之間唯一的一抹鮮紅。
摘掉抹額,散下長發(fā),舉起手中的長槍,刺向蒼穹,我高呼一聲,“將士們!百姓們!我是你們的長公主長樂!”
喧囂的戰(zhàn)場,忽然安靜了下來,所有人停止動作,目光都聚集在我一人身上。
“殿下。”身后傳來宋大人一聲呼喚。
聞得大人一聲喚,眾人齊聲道,“殿下!”
我在雉堞上向著濟(jì)南的百姓們單膝跪下,“長樂誓與大家同生死!共存亡!”
百姓們感動的稀里嘩啦,皆跪地振臂高呼,“我們誓與長公主同生死!共存亡!”
一時之間,呼聲震天撼地!
敵軍被驚得目瞪口呆,我起身,隔著人山人海,與騎在馬背上的多爾袞對視,舉起手中的長槍,“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他看著我,臉上沒有一絲的波瀾,不知他此時可有后悔多次救我。
我終是不悔的。
聞得我吟詩,整座濟(jì)南城的百姓都沸騰了起來,一個個重燃斗志,變得勇猛異常。
在我的建議下,齊心拆毀了臨城門的幾所房子,用巨石攻擊,又集聚全城所有的煙火炮竹,重組制造了不少的簡易炸彈,輪番對敵軍進(jìn)行轟炸。面對層出不窮的招數(shù),清兵應(yīng)對不暇,直接損失上萬人。
我極力為南京的支援爭取時間,卻也因此徹底激怒了御駕親征的小皇帝。
惱羞成怒的他們更改了戰(zhàn)略。
第九日黃昏,萬只火箭穿云而來,整個濟(jì)南陷入一片火海。
城里的火勢很快得到了控制,可圍繞著城墻的大火怎么也撲不滅,筋疲力盡的我終于放棄了抵抗。頹然坐在城墻上,眼瞧濟(jì)南城外火光沖天,無計(jì)可施。
我已是死過一回的人了,不過是再死一次罷了。
諷刺的是,毅然留下,卻最終還是沒能救下所有人。
第二日清晨,烏云被壓的很低很低,天老是亮不起來。
整座濟(jì)南城依舊陷在一個巨大的火圈里,宋大人用盡最后的力氣把我趕下了城樓。
奮力奔跑,不想身后城門轟然倒地的瞬間,天雷滾滾,大雨傾盆,外圈的火很快的就被澆滅了,我愕然回頭,看著身后數(shù)萬人不顧生死赤手空拳涌向城門,只為掩護(hù)我逃跑。
“殿下!您一定要活下去!”
手里攥著宋大人塞給我的官印,身后是無盡的屠殺之聲,瓢潑大雨中,我一遍又一遍的重復(fù)著宋大人的叮囑。
“有官印在,臣就不是降將,公主一定要活著出去,告訴天下濟(jì)南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萬念俱灰。
宋府外,夫人梳洗干凈,穿著一件純白的襦裙,撐著一把油紙傘,立在大門下,如行尸走肉。
“嬸嬸!”我上前握住她的手,企圖將她喚醒。
夫人不為所動,始終保持著一個姿勢立在原地,“我是京城首富包家的大小姐,十四歲嫁給宋學(xué)朱,十八歲才生下宋致,在濟(jì)南待了大半輩子……”
“嬸嬸!”我眉頭一陣酸痛,“嬸嬸快跟我走?!?p> 我根本拽不動她,夫人旁若無人的繼續(xù)說道,“我好想再回包家看看,我想躺在阿娘的懷里吃桃酥,鼎記的桃酥最好吃,小時候,阿娘每天都給我買,阿爹說吃多了牙會壞?!?p> “那兒還有兩個小娘們兒!”
聞聲我驚恐的回頭,是兩個牛高馬大的清兵,看來他們已經(jīng)殺進(jìn)城來。
兩人朝著我和宋夫人快步跑了過來,一人擒住了夫人,一人薅住我的頭發(fā)將我提了起來。
雙腳臨空,我覺的整張頭皮都要被扯下來,碩大的雨點(diǎn)子砸在我疼到扭曲的五官上,憤恨的眼淚全都混在了雨里。
“讓爺瞧瞧!”揪起我的清兵道?!皢?!這不是那個什么公主嗎!”
“什么樣的女人爺都玩過,不知道公主玩兒起來爽不爽?”擒住夫人的那人伸出手,對我毛手毛腳,一臉猥瑣的說道。
忽然,夫人反口咬了清兵一口,隨后猛地朝著拎著我的壯漢襠下一腳。
趁那人吃疼松開的我空擋,宋夫人拽著我的手就往宋府里跑,還沒有跑幾步,身后就傳來了追趕的腳步聲,無奈,夫人停在一口井前停下。
“好孩子,一定要活下去!”她塞給我一塊兒玉佩,笑著將我推入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