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發(fā)燒
林胥清晨不動聲色地把虞江挪開,懷里溫?zé)岬糜行C,他揉了揉眉心,起身去捉魚。
吃完烤魚,林胥把這里收拾干凈,沒有留下痕跡,帶著虞江往西邊走去。
索性沒有遇上人,兩人走了快一天,虞江腳上磨出了水泡,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后邊,忍著沒有出聲。
林胥有心背她,卻沒有力氣,也不合適,他們獨(dú)處本就落人口舌,自己更當(dāng)注意。
兩人越走越偏,傍晚在林子里一條小溪旁露宿。
見他在烤兔子,虞江糾結(jié)再三,低著頭小聲道:“你別回頭!不許回頭!要不然不救你了!”
林胥看著她微紅的耳廓,莫名知道了,有些尷尬,她能不能有點(diǎn)防備心?
“天寒地凍,夫人再忍忍,傷寒了不好醫(yī)治?!?p> “這點(diǎn)冷不算什么,我不會生病,你不要回頭!”虞江說完飛快地跑了,耳尖紅透了。
知道她忍到現(xiàn)在不容易,林胥追過去攔住她,將火分了一半架在小溪邊上,回去背過身烤兔子。
虞江小聲道了謝,聲音帶著顫,眼睛酸酸的,抱著膝在河邊坐了會,眼淚濕了袖子。
冰涼的溪水刺得她一哆嗦,洗著洗著眼睛更紅了,她想阿君了,想綠漪,想夜晨夜艾,想好吃的點(diǎn)心,她再不想看風(fēng)景了。
她想撲到阿君懷里大哭一場,和他撒嬌。她再單純也知道她和林胥不熟,林胥不會像阿君一樣依著她。
這個道理她離家的時候就懂了,她怕林胥丟下她一個人。
虞江洗完在身上涂了厚厚的一層藥,才挪回去低頭安靜地烤火。林胥瞥到她發(fā)紅的眼眶,心里沉重。
讓一個嬌生慣養(yǎng),成了親的人和陌生男人在山里轉(zhuǎn)悠,任誰都委屈,何況他性子極差。
要是她哭著鬧著,埋怨他都好,但是她就安安靜靜地跟他走,堅持不住也咬牙繼續(xù),從沒抱怨。
他想過送她走,找人送她去河泉,這個念頭剛出來就打消了,他前腳送她走,后腳她就被賣了,還得幫人數(shù)錢。
林胥瞥了眼虞江露出的腳,白得帶著翡翠的剔透,嫩得像梔子瓣一樣。
雖然長得普通,單那雙眼,那雙手和腳,還有濕著衣服勾出的身段,足以讓人難以把持,他怎么放得下心。
兩人一左一右圍著火堆躺下,林胥離得遠(yuǎn)了些。虞江總覺得黑暗里有什么在盯著她,翻身背向他,身后有他守著,她只要看著前方。
她一眨不眨地盯著,最后熬不住睡了過去。林胥聽到她平緩的呼吸才閉上眼。
虞江醒來時林胥罕見的還在睡,火堆只剩下幾簇火苗,她學(xué)著他的動作扔了些樹枝在上邊,去溪邊洗漱。
回來林胥還在睡,虞江有些奇怪,伸手拍拍他,沒有反應(yīng),她白了臉色,將手指放在他鼻子旁,還有呼吸。
虞江不經(jīng)意碰到了他,指尖傳來燙人的熱度,她咬唇試了試他額頭,像個手爐一樣,將她冰涼的手都暖了一瞬。
她連忙把身上的披風(fēng)脫了給他蓋上,沖了紗巾蓋在他額頭上,擠了藥汁加上蓮心水。
虞江費(fèi)了好大的勁才掰開他的嘴,不知道怎么讓他喝下去,就看到他睜開了眼,眼里布滿血絲,疲憊得嚇人。
林胥一直告誡自己不能睡,還是昏了過去,正拼命地和夢魘搏斗,有一片寒冷直透過熾熱,將他從混沌里拉了出來。
他睜眼就看見近在眼前的虞江,那雙眸子猶豫著,像林子里想靠近人又躊躇不前的小鹿。
虞江兩根指頭還按在他唇上,指尖觸著他的齒,林胥不經(jīng)意碰到,虞江倏的縮回手,愣了一會。
“你醒了呀!”
林胥聽著她驚喜的聲音,看著她剔透的眼睛,錯開視線。
他想開口說話,嗓子疼得張不開,只好點(diǎn)點(diǎn)頭,接過藥喝下去。
虞江給他施了針,白玉的指上似乎還有他的痕跡,林胥閉了閉眼,“夫人?!?p> “嗯?”
“沒事?!笔撬腻e,是他讓她落到這般地步,哪有資格開口,況且都是為了他。
“我們沒有治傷寒的藥,你還好嗎?”
林胥想起來,身體沉重不給面子,無奈地蹙起了眉。
“等你好了再走吧,我們要去買藥材,靠自己找不齊,蓮心水還能用四天。”
林胥搖搖頭,凡是有人的地方都被監(jiān)視著,出去就是死。
虞江想了又想,有些遲疑,“還有個辦法,你要養(yǎng)一養(yǎng),否則受不住,受住了也可能死,不到最后不能試?!?p> 林胥點(diǎn)頭應(yīng)了,到那時橫豎是死,自然要拼一下。不知道這里還安不安全,他四處看了看,閉眼養(yǎng)了會精神。
虞江看他站都站不穩(wěn),有些擔(dān)心,“你靠著我,我?guī)阕?。?p> 林胥也不逞強(qiáng),將身體交了一些給她。
他會道歉。
他找了根粗樹枝勾著箱子,和虞江一起將箱子拖到小溪里。
溪水沒有結(jié)冰,兩人沿著小溪向下游緩慢走去,箱子在水里拖著,不會在地上留下痕跡,也省些力氣。
虞江本就嬌,擔(dān)驚受怕又勞累了幾天,全身都叫囂著疲憊,她努力地支撐著林胥,不一會就出了一身汗。
林胥心里復(fù)雜,強(qiáng)行開口,“辛苦夫人,林某得罪了。”
他聲音啞得像裹了砂子,沒了之前的低沉。
聽他粗糙的聲音,虞江委屈不起來,“你別說話,往哪走指給我?!?p> 林胥點(diǎn)頭,走了一會虞江就受不住了,林胥從她身上起來些,被她攙扶著走。
“你身體也太差了,雖然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凍一下就傷寒不羞嗎?”虞江邊走邊嘟囔。
林胥一噎,他沒用?她忘了他身體什么情況了?放平時別說凍一晚上,凍十晚上也沒事!
他肝疼,沉默著不想搭理她,家里那些女人一個個比水還嬌弱,稍微吹點(diǎn)春風(fēng)都能診出一身病。
哪像她,冰天雪地里洗了澡,還凍了一夜,活蹦亂跳的,不知道該說她嬌貴還是強(qiáng)悍。
兩人互相扶持著走了很久,以林胥的意志也混沌不清了,眼看就要走出樹林,他撐著最后一口氣,告訴虞江沿著林子邊緣走,無論如何不能出去,說完就不省人事。
虞江一呆,不知所措,茫然地看看周圍,好一會才咬牙拽住他領(lǐng)子,一手拖著箱子,艱難地走著,在雪地里拖了一行痕跡。
林胥是被一陣急劇的痛意驚醒的。
虞江緊緊捂住他的嘴,額頭和手心全是汗,頭發(fā)一縷一縷的。
林胥能想象她花了多少力氣,有多無助。
他想說什么,動動嘴唇卻蹭了虞江手心,用眼神示意她將手拿開,見她比了個噓聲的手勢。
林胥點(diǎn)頭,虞江拿開手,指指樹的背面,又指指眼前的巨樹。
林胥朝后看了眼,眼神瞬間凌厲起來。他們在一棵有數(shù)百年樹齡的榕樹一側(cè),粗粗的樹干完完全全地隱藏了他們。
隔著前邊一條小河,對面有七八個村民打扮的男人,手里拿著弓箭長槍,分散著在找什么,像是出來打獵的獵戶。
虞江輕聲道:“我不知道可不可以碰上他們,就把你弄醒了?!?p> 林胥一眼就知道不是村民,他們很快就會過河,除了這棵榕樹,再無藏身之地,他心里算計著。
見他的樣子虞江就知道不行,扯扯他的袖子,指著樹,墊腳趴在他耳朵上,“爬上去?!?p> 林胥點(diǎn)點(diǎn)頭,無視了那點(diǎn)濕潤,伏身爬了上去。
百年老樹樹枝都比一般樹粗些,幾枝最粗的樹枝在樹干上圍了一個小平臺,躲兩個人剛剛好。
只要他們身體壓得低一些,在樹下應(yīng)該看不到。他伸手把虞江拉上去,給她讓了地方。
樹上的平臺從最外圍向下凹些,林胥仔細(xì)地看了兩人的衣服,確定沒有露出去,讓虞江躺好,自己稍微側(cè)身摸了幾把雪,把他們剛剛的痕跡遮住。
除了樹下沒有其他腳印,他正要找,就聽虞江悄悄說:“我都遮住了,拖不動的時候就把腳印遮了?!?p> 林胥輕輕地“嗯”了聲,看著她從里透到外的疲態(tài),心里有根弦觸動一下,他能清晰地勾勒出她疲憊笨拙的樣子,還有幾分倔強(qiáng)。
虞江被他的眼神弄得不好意思,別開眼,“我給你扎了針,讓你暫時好了,過會會反彈,等這些人走了我給你做藥,只是效果不會好,你要多吃幾次?!?p> “多謝夫人?!?p> “沒事?!?p> 虞江覺得他們這樣氣氛有些奇怪,說不清哪里奇怪,自己煩惱了一會,輕緩地背過身去。
林胥看著她蜷縮的背影,心里微熱,對任何人,哪怕是虧欠再多也不會這樣。
他向來果斷,罕見地猶豫了一瞬,做幾天林胥又能怎樣?
到河泉之后,不會再見,沒有人會知道林胥是誰,日后找個理由,給她和她夫家一世長安,誰敢嚼嘴碎。
然而不過數(shù)月,啪啪打臉,他甚至想放棄一切只給她做林胥,給她和她夫君一世長安?誰敢提那個男人大刑伺候!
某人神情冷峻,氣勢威嚴(yán),江兒的夫君從來只有我,我與江兒不止一世長安,世世長安,有何不對!
此時兩人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躺著,那些人陸陸續(xù)續(xù)地過來了。
虞江能聽到他們踩雪地嘎吱的聲音,緊張地用手捂住嘴,緊閉了眼。林胥握著匕首,身體緊繃。
“你說這雪多少年沒下這么大了?別說人了,獵物都受不住,上哪去打獵?!?p> “哎,別說了,我家可就等著打到獵補(bǔ)貼家用,這可咋整?”
“誰讓我們村子偏,十里八鄉(xiāng)沒有人煙,來回去趟鎮(zhèn)里還不如在山里碰碰運(yùn)氣?!?p> 樹下幾個人大聲說著家長里短,虞江有些心動,他們不是壞人?她正要起來詢問,被林胥橫臂壓住,嚇得她差點(diǎn)呼出聲。
林胥湊到她耳邊,輕輕噓了聲。
那幾個人說了有一刻鐘,互相對視一眼,開始在林子里來回晃悠,仔仔細(xì)細(xì),遇見雪堆還要扒開看看,不時地聊幾句家常。
虞江想探個頭看看,林胥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蟲,她稍微一動,手臂就緊一些,不動了又松一些。
來回幾次,虞江就打消了念頭,乖乖地躺著,放松下來有些迷迷糊糊,實在累慘了。
那些人找了半個時辰,終于放棄了,其中一個忍不住道:“這周圍都找遍了,方圓十多里沒有人煙,說不定躲在哪毒發(fā)身亡了?!?p>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萬一尸體被野獸吃了,我們把山翻過來也找不到,而且這全是雪,總不能挨著把雪鏟了看看他是不是死在雪下邊?!?p> “有什么辦法?主子的命令沒改我們就要在山里待著,與其混時間不如找找,真有個萬一誰都活不了。”
“說的也是,我這心里總是不安寧,走走走下個地方,早找到早安心?!?p> 幾個人不復(fù)來時的松散,訓(xùn)練有素的穿過林子。
虞江默默消化著聽到的話,阿君說的沒錯,人啊,是最復(fù)雜的。
等他們走遠(yuǎn)了,她要起身,林胥壓著她,“別動。”
又等了半個時辰,林胥頭昏腦漲,虞江的針效過去了,他昏了一上午才有些精神,強(qiáng)撐著。
終于,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一聲:“走吧?!?p> 林胥這才放下心,果然不會這么容易,他嘶啞著聲音,“沒事了?!?p> 虞江默然,崇拜地看著他,“你怎么知道他們還沒走?”
“猜的。”
虞江撇過頭不理他,見他難受得厲害,鼓了臉腮,讓他好好躺著,自己跳下樹,跑到河里冰層下?lián)粕舷渥印?p> 當(dāng)時沿著林子走到這,過不了河,正巧有棵榕樹,想在這里休息一天,等他醒了再說。
箱子不知道放哪里,取水的時候發(fā)現(xiàn)河面的冰碎了幾塊,突發(fā)奇想將箱子扔到水下,借著冰上的雪掩蓋,看不出來,剛好救了他們。
虞江用榕樹葉和根須配了藥,尋了些干樹枝,學(xué)著林胥的樣子點(diǎn)火,怎么也點(diǎn)不著。
正著急的時候一只手伸過來拿走了她手里的樹枝,不一會就有火苗出來。
林胥拿過旁邊的瓷瓶,在火上晃幾下就喝了下去,示意她繼續(xù)。
虞江想說等夜里再喝下一次,想了想這連藥都算不上,像那般喝法,估計好不了,就把剩下的藥材一股腦都用完了。
林胥靠著樹閉目養(yǎng)神,虞江松懈下來動一下都費(fèi)力,靠著樹干昏睡過去。
再醒來已經(jīng)是深夜了,她身上蓋著林胥的披風(fēng),臟兮兮的看不出原來的銀灰色。
這是夜晨準(zhǔn)備的,夜晨看著冷,實際心細(xì)而暖,不知道他們怎么樣了。
虞江出著神,眼前遞來一條烤好的魚,“我會救他們,別擔(dān)心?!?p> 她莫名有些安慰,她是需要個人來騙騙她的。
虞江把披風(fēng)還給他,“你快穿上,不用管我,我生不了病,你弱成這樣,傷寒加劇就不好了?!?p> 林胥瞪了她一眼,還是接過披風(fēng),現(xiàn)在不是逞強(qiáng)的時候。
虞江從箱子里取出一個小瓶子,握在手里看了很久,“藥都拿去河泉了,箱子里是一些小藥和我路上無聊做的亂七八糟的藥?!?p> “只有這瓶是從家里帶出來的,可以救你一時,只要我們能按時到河泉。要是用另一種解法,這個是必須的,要不要用?”
林胥想都沒想,“不用?!?p> 按時到河泉?他心里冷笑,那幾個找不到他的尸體不會放心,就算這毒沒人能解,眼下不就有一個?
南郡周圍,應(yīng)該說鳳酈都被監(jiān)視著。他這個身體,這一路半點(diǎn)也快不了。
聽他這么快回答,虞江沒有奇怪,他不是奇怪一兩天了,她懷疑他是不是有受虐傾向。
林胥將火熄滅,清了痕跡,“這里還不安全,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返回,小心為上?!?p> 虞江自然聽他的,他醒了她就像只貓兒,完全相信他,乖乖巧巧,林胥覺得這樣很好。
只是有時候忍不住想摸摸她的頭,安慰她,讓她別擔(dān)心,一切有他,被他壓抑住了。
要是虞江知道他的想法,肯定很懷疑。
兩個人蜷縮在樹干的平臺上,開始背對背,中間隔著不能再隔的距離。
林胥身上的毒被傷寒引發(fā),拼命地睜著眼,還是熬不住昏睡過去,心底有哪里塌了一角。
等睡熟了,不清楚誰先開始,總歸月亮在云里翻個滾的功夫,兩個人就抱在了一起,凜冽的寒冬,唯有身旁的人是唯一的溫暖。
虞江縮在林胥懷里,像在吃烤紅薯一樣,身上再冷,碰到的那點(diǎn)熱量也足夠暖了她。
冬天的夜晚格外清新,天上染了一層青草的氣息,星星眨啊眨,越來越稀疏,躲在朝霞背后消失不見。
竺樂
好像可以簽約了!哪天有時間十連更~??ヽ(°▽°)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