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往事隨風(fēng)

　　有烏云。

　　云層在移動。

　　陽光開始慢慢的變淡。

　　一張鵝蛋般的臉陷進(jìn)了陽光里。

　　從來這里開始到現(xiàn)在，諸葛曉風(fēng)好像一直不打算做些什么，他只是在旁邊看戲，而且還看得十分起勁。

　　諸葛曉風(fēng)到底是個怎么樣的人？

　　沒有人真正的去了解過，蓋聶對諸葛曉風(fēng)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三年前。

　　三年前，諸葛曉風(fēng)——二十七歲，秦王麾下“十三劍客”之一，排行老七。

　　養(yǎng)馬、喂馬、騎馬、賽馬、遛馬……他的生活里幾乎離不開馬。

　　按照諸葛曉風(fēng)的話說：“諸葛曉風(fēng)是個喜歡研究畜牲的人?！?p>　　雖然諸葛曉風(fēng)很喜歡研究畜牲，可是他也并非什么畜牲都要研究。

　　牛、羊、雞、狗、豬，這五畜他就不喜歡研究，而且他也從不吃這五畜的肉，更不會吃馬肉。

　　那他到底吃什么？

　　馬吃什么，諸葛曉風(fēng)就吃什么。

　　馬兒吃草，諸葛曉風(fēng)就吃看起來像草一樣的青菜，諸葛曉風(fēng)還真是個奇怪的人。

　　在諸葛曉風(fēng)二十五歲的時候，他還沒有成為“十三劍客”，有一次，諸葛曉風(fēng)的結(jié)義兄弟薛泰打了一只山雞回來。

　　薛泰告訴諸葛曉風(fēng)，道：“我打了一只山雞回來給你補補身子，這一頓晚餐你必須要吃的?！?p>　　諸葛曉風(fēng)卻嚇得面目失色，好像遇見了世上最可怕的事，連忙道：“二哥，你是了解我的飲食習(xí)慣，偏偏要抓只山雞放在我的眼睛前，你說是不是要叫人活活氣死？”

　　薛泰道：“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要分它是葷還是素？”

　　諸葛曉風(fēng)道：“你別來煩我睡覺。”

　　“我知道了，你是嫌棄它長的太瘦，不夠你吃的?！毖μ┬Φ馈?p>　　“我不吃。”諸葛曉風(fēng)說道。

　　薛泰道：“好，我去打只肥的來?！?p>　　薛泰轉(zhuǎn)身走出去，身影剛消失在門口，立刻就走了回來。

　　“你怎么又回來了？”

　　“到底怎么樣才能讓你吃一口？”

　　“吃什么？”

　　“我做的燒雞?！?p>　　“不吃?！?p>　　薛泰停住腳步，很不解道：“跟著馬吃素，有什么好的？”

　　諸葛曉風(fēng)道：“我怕麻煩，我的麻煩已夠多了?！?p>　　“你有什么麻煩？”

　　“有人約了我去賽馬。”

　　“誰？”

　　“秦王?！?p>　　薛泰道：“這是好事呀?！?p>　　諸葛曉風(fēng)嘆道：“他讓我?guī)еW電去?！?p>　　“你最好還是去吧，無論如何也是非去不可的?！?p>　　諸葛曉風(fēng)搖了搖頭，道：“他肯定有事拜托我?！?p>　　“這不是很好嗎？”薛泰眼中露出疑惑。

　　諸葛曉風(fēng)又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嗯，馬不停蹄地為人賣命，的確很不好。”

　　薛泰果然很懂諸葛曉風(fēng)。

　　他的馬就停在院子的角落里，也是一匹黑得流油的馬。

　　不過是一匹公馬。

　　薛泰的馬長得很瘦，跑起來很慢。

　　原本他有兩匹黑色的馬。

　　快的那匹黑馬跑起來“兩頭見日行千里”。

　　慢的那匹跑起來總是步履蹣跚，像個老人。

　　后來，他把快的那匹馬送給了諸葛曉風(fēng)。

　　有時候，諸葛曉風(fēng)會笑他說：“我們一點也不像兄弟，因為你的馬老了，我的馬還正年輕?！?p>　　薛泰總是回答：“看你此刻樂壞的樣子，好像很想叫我一聲爹呀。”

　　諸葛曉風(fēng)笑了，薛泰也笑了。

　　諸葛曉風(fēng)嘆了口氣，道：“二哥，你中午打的好酒，我只飲了兩杯，說話已有些暈了，秦王這次來找我，說不定下次就會找你?！?p>　　“為什么？”

　　“為了一個人?！?p>　　“誰？”

　　“蓋聶?！?p>　　諸葛曉風(fēng)，好似有點醉熏熏地……他從床上跳了起來，原本要去取掛在墻壁上的劍，沒想到腳下一個踉蹌，像是要跌倒。

　　結(jié)果，真的跌倒了。

　　薛泰也沒有去扶他。

　　“這次我若去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jī)會再回到這里?！敝T葛曉風(fēng)坐在地上嘆氣。

　　薛泰道：“你若是回不來，我就跟你一起去。”

　　“當(dāng)真？”

　　“二哥何時騙過你了？”

　　“也好，就不知道大哥同不同意。”

　　“我們?nèi)值?，何時有過不同的意見？”

　　“不錯！我們?nèi)值軓膩矶际且粭l心！”說話間，屋外傳來一個粗聲。

　　苗邵出現(xiàn)在門口，十三劍客中，他最年長。

　　諸葛曉風(fēng)剛想從地上站起來，誰知苗邵已大步跨進(jìn)了屋子。

　　四十五歲的苗邵頭發(fā)白了不少，無論誰都可以看出，這是一張飽經(jīng)滄桑、中年男子、疲倦的臉。

　　諸葛曉風(fēng)的手剛伸出迎接，卻被苗邵扣住了脈門。

　　“心澹而動，你最近睡的很不好？”

　　諸葛曉風(fēng)做夢也想不到平時最為慈祥的大哥苗邵此時卻露出了最為嚴(yán)厲的面容，好像是在責(zé)怪他，又好像是在擔(dān)心他。

　　苗邵的眼神忽然間變得如此謹(jǐn)慎和緊張。

　　未等諸葛曉風(fēng)先開口，苗邵已沉聲叱道：“你給我好好留在這里?！?p>　　諸葛曉風(fēng)和薛泰面面相覷，諸葛曉風(fēng)有話要說。

　　薛泰已先開口道：“大哥的意思是這次他要替你去?！?p>　　諸葛曉風(fēng)看見苗邵的臉上帶著很淡的表情，好像料定了這次赴約必定回不來。

　　苗邵的目光沉了下來，過了一會，慢慢的接著道：“你還年輕，也許還沒懂得九死一生的滋味?！?p>　　諸葛曉風(fēng)道：“可是我早就已明白，有時死也并非很可怕。”

　　正因這句話，引來了苗邵的怒斥，他更大聲道：“你可知道這世上有多少人求不得生，你卻把死當(dāng)成一件隨便的事？”

　　“大哥認(rèn)為我此去會有危險？”

　　“就算沒有危險，只怕也已無退路?！?p>　　“什么路？”諸葛曉風(fēng)皺眉。

　　“去了就應(yīng)該走的路?！泵缟垡舶櫫税櫭肌?p>　　“有了大哥這句話，我這次是非去不可了?！?p>　　“既然你要去，大哥又想替你去，那么我也要去?！毖μ┑?。

　　“你們——”苗邵抬了抬手，唉嘆了口氣，道：“罷了，我和薛泰陪你去?！?p>　　苗邵和薛泰如此堅定要去，諸葛曉風(fēng)卻開始猶豫了。

　　他沒有感到害怕，他也不想退縮，至少沒有露出一點退縮的樣子。

　　突聽一陣得意的狡笑聲，諸葛曉風(fēng)從沉甸甸的回憶中醒了過來。

　　他盯著跛子膝蓋等處的血跡，嘴角終于有了一點反應(yīng)。

　　非但是諸葛曉風(fēng)有了反應(yīng)，歸玉娘和秦飛云也有了反應(yīng)。

　　——這兩人的反應(yīng)來自于對封十全絕對的信任。

　　封胖爺爺“抓暗器”的本事，列國間還沒有找到比他更厲害的。

　　封十全看看趴在地上的跛子，幾乎忍不住要發(fā)出火來。

　　有的人就是這么奇怪，覺得他不會發(fā)火時，偏偏就發(fā)起了火。

　　而且，這一發(fā)火絕對是要讓人膽顫的。

　　現(xiàn)在，跛子人已被制倒在地，居然還是面不改色。

　　他好像一點也不在乎，更沒有絲毫的害怕。

　　封十全手插在腰間，盯住跛子，怒聲道：“你承認(rèn)了吧，你就是個假的，假跛子和假啞巴?！?p>　　“你怎么知道的？”跛子想說這句話，卻沒有說出來。

　　點了啞穴的人就好像真的啞巴一樣，沒有解穴也是說不出話的。

　　可是就算有些話說不出卻也還是可以看出的。

　　甚至是讀。

　　讀懂一個人的眼神并不是很難，卻也極不容易。

　　尤其是像跛子這樣擅長假裝的人。

　　可是誰又能知道他此時的眼神是否也是裝的呢？

　　封十全不知道。

　　蓋聶想了想，已隱隱知道。

　　哪怕跛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害怕的要命，卻還是裝出了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

　　世界上有一種人，可以靠著“改變?nèi)菝病辈m過所有人。

　　哪怕是最親的人也察覺不出破綻。

　　這個人就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蓋聶記憶里，從狼窟死里逃生開始，再到囚壇中了埋伏差點死去，最后親手把她葬下，蓋聶的心仿佛一直在傾聽著記憶里一種最溫和的聲音，一種只有他才能聽見的聲音。

　　那是屬于他和上官千瓏的聲音。

　　他在心里嘆了口氣，目光向跛子的耳垂上轉(zhuǎn)了過去。

　　蓋聶的目光跟著跛子走，目光慢慢的變銳了，其他聲音都已經(jīng)隱沒在他的耳后。

　　倏然間，他聽見了一陣縹緲的笛聲，帶著種淡淡的憂傷，美得令人心碎。

　　笛聲充滿了凄涼和悲意，卻又是那么動人而美麗，蓋聶仿佛看見了一張少女的臉，是個很美麗、很寡淡的少女，在垂死前曾和他訴說這一生的不幸和遺憾。

　　要忘的，終究是要忘的。

　　遺忘如同蒼漠中的流沙，一點點地跟著風(fēng)流走。

　　蓋聶倒是沒有一點想要隨風(fēng)而走，只是突然間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倘若瓏兒現(xiàn)在還活著，一定沒有人能夠識得破她那高超的易容術(shù)吧？

　　倘若上官千瓏的易容術(shù)不能稱之天下第一，也許這項技能就會從此消失吧？

　　蓋聶并沒有仔細(xì)去傾聽這首曲子，因為他覺得忽然在這種地方聽見這種曲子，并不是什么特別好的預(yù)兆。

　　不僅是蓋聶，就連歸玉娘和秦飛云臉色都已發(fā)生了改變。

　　歸玉娘的神情太奇怪，一直不敢吭聲的歸妹又忍不住問：“娘，這是什么聲音？是誰在吹笛子？”

　　歸妹的聲音打破了這陣沉默。

　　“我以前就聽見過這曲子！”秦飛云道。

　　歸玉娘蹙眉思考，終于也點了點頭：“我也聽過，這是西極流沙的曲子！”

　　“西極流沙？傳說中的長生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