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陽好不容易爬上了城墻,累得氣喘吁吁,撐腰看著崔九真。崔九真則是抱著雙手,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林陽,挑了挑眉毛:“不是說穿不穿一身黑都沒有關系的么?今兒個是誰給你找的這么一身衣服?和我這道袍都撞色了——”
這么一看,兩人都是穿了一身灰袍。
林陽身上的袍子是臨走之前世華之前給她挑的,說她穿上之后不似平日里顯得那么難以接近的樣子。今天金勉突然召見,林陽便猜到金崇那邊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又想到崔九真上回對自己叮囑的話,半信半疑的,就把這件袍子拿了出來。
崔九真身為大覡,能探測未來。他……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像這么一位能人,若是能拉他入林家……是林家的福氣。
想到這里,林陽眼中閃過一絲亮光,然后恭恭敬敬的向崔九真行了個禮?!拔覀兡比讼騺硇闹笨诳?,嘴上沒一個把關的。前幾日若是說的什么話讓您不痛快了,我在這兒向您道個歉,是我不對,您別往心里去。”
林陽還是第一次向別人道歉,甚是尷尬。再加上崔九真還沒有個回應,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但也不能在崔九真面前低了姿態(tài),故作鎮(zhèn)定的看著崔九真的眼睛,嘴巴卻不自覺抿了起來,似乎想吹吹口哨來緩解此時的尷尬。漸漸地,她也不盯著崔九真的眼睛了,四處張望著,一臉心虛的樣子。
她就連林熹都沒有道歉過。在漠北的十六年,向來都是她天下地下老子最大,哪會向別人道歉?
崔九真則是一臉不可置信。這些話……真的是從林陽這孩子嘴里說出來的話?
“我說?;搓柡?,你這些話……是對我說的?”
“哦?是。大覡缺什么,盡管告知,我必會為大覡謀求?!?p> 崔九真嘖嘖了兩聲,頗為嫌棄道:“你有什么?”
林陽仔細思量了一下自己的身家,搓了搓手:“小生名下只有一個漠北,不知大覡有沒有興趣加入……”
這可是要拉自己上賊船的節(jié)奏!林陽那個孩子,整天都是在刀尖上舔血過日子,要是真的和林陽站成一線,自己恐怕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崔九真連忙擺手:“這我可受不起,不過你請我喝上一杯,就算是你的謝禮了。”
崔九真是打定了主意要宰林陽一回了,選了京城里寸土寸金的的洄陽居,點了最貴的菜肴,拿了最貴的酒,笑嘻嘻的看著林陽越變越黑的臉色。
“你……你少點些!我沒錢的,錢都是林家的,你花的這些錢,將來都是要記在林家賬本上的。如果被林家那群長老知道,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聽她這么說,崔九真笑了?!澳悴皇橇旨业募抑鲉幔考抑骰ㄐ╁X還要別人的同意?”
林陽感嘆一聲,一口熱酒下肚,瞇著眼睛嘆道:“林家家主無非就是個精神領袖,讓人知道有林家這么一家族在。我不在家主位子上,林家也能運轉得下去,只是那時候就不叫林家了?!?p> 她又是一杯熱酒下毒,五臟六腑都暖和了起來。
崔九真這個人,似乎什么都知道,卻什么也不說,真是討厭。
林陽低頭,失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們覡什么都知道,卻只跟陛下一個人說。小心那天有人看不下去,要殺你滅口啊?!?p> 崔九真愣了一會兒,舉起了手中的酒?!八詺v代的皇帝都會保護我們覡,就是防止那些不懷好意的人對我們覡下手呵?!?p> 林陽雙手舉起了手里的酒,和他碰杯,失笑道:“那可真是件可喜可賀的事情。如此,算是喜事一樁,我就敬大覡一杯了?!?p> 今天這孩子穿了一身灰衣,端是一個好兒郎的樣子。斂去了往日身上的肅殺之氣,看來是打定了主意要在京城里扎根了。
這樣看起來還不錯,平安度日,總比在刀口上舔血要好。
崔九真點的都是奇異菜肴,菜名字那是一個比一個有文采,一個比一個長,看的林陽是眼花繚亂,頭昏腦漲。京城里的酒和漠北的酒不一樣,京城里的酒,喝下去感覺平平,但接下來的后勁卻比漠北酒要大。她又是第一次喝,三杯下肚,林陽已經是眼睛都睜不開了,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走向了崔九真的方向。
崔九真也有幾分醉了,但還保持著一點清醒,看到那孩子向自己走了過來,以為林陽要敬自己酒,遂站了起來,雙手舉起酒杯。“那我……”
沒想到那個孩子繞過了自己,直接趴在了二樓的圍欄上,臉上帶有疑色的看著一樓的食客。
崔九真感到奇怪,走了過去,跟著她趴在圍欄上,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問道:“臭小子,看什么呢?”
林陽瞇了瞇眼睛,指向了坐在一樓角落里喝悶酒的男人。
那個藍衫男子做佝僂狀趴在桌子上,不時捏緊手中的酒杯,劍眉緊鎖,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
“哦。他啊,趙簡。他最近可沒有少向陛下參你?!贝蘧耪婵辞辶怂{衣男子的面容,想到了參林陽的折子大半都是他寫的。冤家路窄,怎么今兒個在洄陽居遇到了?
崔九真存了一絲壞心思,指著一樓的趙簡,在林陽身邊玩笑說到。
林陽驚訝的是趙簡的臉。
簡直是一模一樣……恍惚之間,林陽似乎看到了那個對自己沒心沒肺笑的趙恒。他還是少年的樣子,蓬勃朝氣,朝著自己揮手,說少爺你怎么才回家。
我啊……京城太美了,就舍不得回來了。
那少爺怎么回來了呢?
因為……太想漠北的趙恒了啊。
林陽雖然臉上帶著笑,眼底卻漸漸浮現(xiàn)了一股霧氣,淚眼朦朧,就這么趴在欄桿上,靜靜地看著樓下的趙簡。
趙簡,他參自己多少本也是應該的。
她本來就對不起趙恒。
林陽收回了視線,低聲笑了起來。但笑著笑著,聲音就變了味,變成低沉的哽咽。
林陽活到現(xiàn)在,第一對不起的就是趙恒。多少午夜夢回她滿頭大汗地驚醒,還以為自己在漠北,招手叫趙恒倒一杯茶水給她。但叫喚多聲之后,黑夜里也沒有人給自己點燈,然后笑著坐到她床邊遞上一杯涼茶,問少爺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這時候林陽才意識到趙恒已經死了,再回不去了。
那個單純的像漠北迎春花的少年徹底的消失在了戰(zhàn)火里,成為了她手下萬千亡魂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