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這孩子自從進(jìn)了占星殿后,至始至終都沒有用她的左手。
只用一只手倒茶,只用一只手對她指指點點,為此他還皺了眉,只以為她粗魯。
聽林陽這么說,崔九真現(xiàn)在才發(fā)覺不對。這殿里自她來后就一直有一股血腥味,淡淡的,若有若無。現(xiàn)在仔細(xì)一看,那孩子的袍子黑到發(fā)紅,濕嗒嗒的,衣角滴著小血珠,在地上聚成一灘血跡。
雖是受了傷,那孩子的呼吸卻是均勻的,她這是……一直在強(qiáng)忍著與自己說話?
“為什么不早一點說出來?!你這孩子,瘋了,真是瘋了!”崔九真急慌急忙地跑去打水。
林陽即使被皇室除了名字,但林陽還是靜貴妃生下來的骨肉,身上流淌著皇室的血液,她是皇室的孩子。
而崔九真的任務(wù),就是保護(hù)皇室血脈平安長大。雖然林陽這孩子一次次氣得自己直跺腳,說話也不中聽,但這孩子的身份在這里,身上畢竟流淌著的是神武皇帝的血,該有的照顧還是要有的。
崔九真從未遇見哪個女子的手臂像林陽這般,肌肉紋理淡淡,自然地彎著手臂,但誰都知道這只手能爆發(fā)出來多大的力量。她前臂中了一刀,斜斜地劃開了皮膚,兩側(cè)的皮肉向外翻著,從傷口處滲出血來,與衣服粘在一起。
撕開衣服的時候連同著將傷口也撕開了,更多的血液從傷口處冒出來,暈濕了外衫,滴在地上。
看到這番場景連崔九真都感覺痛到不行,反倒是這個孩子。一杯杯地喝著茶,只是右手死死地捏著,面無表情,看不出來任何痛楚,任由他處理著傷口。
終是不忍心,崔九真裝作不在乎道:“痛就叫出來,別強(qiáng)忍著?!?p> 林陽愣了幾秒,似乎想起了什么,愣愣地看著崔九真,神色不斷變幻,雖是在看著崔九真,但卻在透過他看其他人。
崔九真被她這么看著,有些不舒服地咳了一聲,復(fù)而問道:“疼不疼?”
林陽這才回神,意識到崔九真是與自己說話,失笑道:“我拍一說疼,你自己就慌了神,到時弄疼了我,我可就是自討苦吃了?!?p> 崔九真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繼續(xù)替她看著傷處。
確實是脫臼了,骨頭不自然地向前翹著,可見她經(jīng)歷了什么。
林陽看了一眼胳膊,見已經(jīng)包扎的差不多了,便放下茶杯,右手輕輕推開了崔九真。
崔九真起先有些不悅,但林陽的手已經(jīng)搭在了脫臼之處。
她眼里墨色更重,與崔九真對視了一眼,眼里的墨意讓崔九真呼吸一窒。
只見那雙黑夜般的眼睛漸漸帶有了點星星點點的光,在眼里擴(kuò)散開來,如火燒燎原般在她臉上席卷開來,臉色微紅,帶了些少女獨有的氣色。
崔九真忽的意識到了——所謂的林陽,少將軍,淮陽候,都不過是表面的東西。
她的真實身份是林陽,端朝的三皇女,將來的長公主。
林陽……只是一個還沒有成年的姑娘。
若她當(dāng)年沒有被靜貴妃拋棄,而是留在宮中,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最尊貴的公主,定會過著安定舒坦的日子。
漠北一戰(zhàn),據(jù)說她殺紅了眼。殺人之多,足足將漠北的土地都染成了紅色。
他們都說她暴戾,幾乎癲狂。但崔九真就是知道,她不是這樣的人。
她沒有任何人的庇護(hù)了,林熹死了。
林陽……只是想活下來。
活下來,然后來承受著她不應(yīng)該承受的那些重?fù)?dān)和痛苦。
想到這里,崔九真嘆息一聲,竟有些可憐起林陽起來。
再去看她,崔九真睜大了眼睛——林陽忽的笑了起來。那抹笑容實在是燦爛,就像是清晨第一縷陽光似的,照到崔九真的心里。明亮亮的,幾乎把他的魂魄攝了去。
只聽林陽玩笑般,低聲道:“你聽?!?p> “咯”的一聲脆響傳來,那雙眸子里的笑意盡數(shù)散去,瞳孔一陣劇烈地收縮,林陽痛苦弓起了身子,似野獸般慘叫。
崔九真知道不能耽擱,就在林陽慘叫的同時,迅速拿出了繃帶將她的左手固定住了。
林陽也只是叫了一聲,隨著慘叫聲戛然而止,她警惕地盯著殿外,面色凝重,沒有受傷的那只手已經(jīng)拿起了手里的劍。
金盛的暗士可能就潛伏在外面。
根據(jù)林陽對金盛的了解,他不是一個那么輕言放棄的人。他說要殺了靜貴妃,必定會想盡一切方法去殺她。
未來,金盛將是一個大麻煩。
崔九真注意到了林陽的變化,隨著她目光看去,瞬間就明白了她在擔(dān)心什么。起身去合了門,自言自語道:“外邊那些人進(jìn)不來,這里很安全。”
林陽卻是什么話也沒說,看著崔九真合門,繼而低頭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像是死了般。
已經(jīng)到用晚膳的時候了,小廝送了飯菜來,余光瞄到一旁太師椅上坐了一個少年郎,一身黑衣,胳膊上纏了繃帶,與覡也不說話。
可真是個奇怪的客人。
小廝走近了,細(xì)細(xì)打量,才勉強(qiáng)認(rèn)出這是淮陽候出來。
小廝疑惑地看著坐在太師椅上的林陽,又轉(zhuǎn)頭看著崔九真——明明在皇陵的時候淮陽候還揚(yáng)言要殺了覡,更是掐住了覡的脖子,兩人應(yīng)該交惡了才是。怎么幾天過去,淮陽候和覡倒是好上了?
心中雖是疑慮,但該行禮打招呼的還是要有的,便將飯菜放下,向林陽行禮。
林陽只當(dāng)作沒聽到,依舊垂著頭,一句話也不說。崔九真咳了一聲,不自在吩咐道:“起來吧。你只要送好你的飯菜便可,在外可不許嚼舌根子,否則我決不輕饒你?!?p> “哎,小的知道了?!毙P說完,連看都不敢看林陽,急忙跑了出去。
待下人跑了出去,崔九真咳了一聲,有些尷尬問道:“你可還舒服些了?可是餓了?要不要吃一些?”
林陽心里有事,默著,沒有注意到崔九真與自己說話。
半響,她忽的站了起來,面無波瀾,從容地把劍掛在了腰上,一句話都不說,轉(zhuǎn)身就要走。
崔九真當(dāng)下就攔住了她,不解問道:“你又干什么去???!”
她已經(jīng)傷成這樣子了,還要去哪兒?!
更別說外面危險,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為重要的嗎?
林陽有自己的考量:金盛肯定不會放過靜貴妃,所以姑母現(xiàn)在很危險,自己要回去保護(hù)她。
金盛像一個毒瘤長在皇宮里,林陽怕自己不在,金盛會再次對靜貴妃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