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陽被她爹拖了一路,直到將軍府門前才將放過了她。當著全漠北百姓的面,林陽摸著通紅的耳朵,欲哭無淚,認命地跪在地上,給她爹磕了三個頭,大聲道:“孩兒知道錯了,以后定不會再犯!”
林熹眼看也教訓夠了這孩子,心里火氣稍微減小了些,余光卻看到了跟在林陽身后,哭得震天響的趙恒。
這不是趙廣的小兒子么?跟在林陽這臭小子身后做甚?
林陽順桿子上爬,解釋道:“趙恒是孩兒的玩伴,陪著孩兒溫書的?!?p> 林熹將趙恒上下打量一番,點了點頭——說白了就是林陽的小廝,她干什么這么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拐彎抹角地說?
趙恒性子沉穩(wěn),平日里還能管束著那臭小子,也是好事。
林熹忙著處理漠北的事情,哪有閑工夫管林陽收不收小廝?如果趙恒那孩子愿意,那就陪在她身邊,做些照顧她的活計。最好再教這睜眼瞎一些字,省的林陽肚子里一點墨水都沒有,將來他怎么放心把漠北交給她?
左右不是壞事,林熹點了點頭,不再管林陽,進了將軍府。
林陽見林熹同意了,眉開眼笑,轉(zhuǎn)身拉住趙恒的手,興奮道:“父親同意了!”
趙恒只是擔心地看著她耳朵。那耳朵被揪了一路,早已紅的滴血……要是拽掉了怎么辦?
將軍對林少爺下手真狠。
她只是不在意笑笑,揮手,低聲解釋道:“老頭子表面上看起來下手狠,其實一點都不疼。真的,我爹這是在給漠北人做做樣子呢,我平日里做了不少混賬事,漠北百姓對我積怨已深,肯對對林熹也頗有微詞。他這么教訓我一頓,算是給漠北人一個交代了。”
“少爺以后少做那些混賬事……將軍也就不會這么對待少爺了。”
林陽卻仿佛聽到了多么不可思議的話一般,橫眉豎眼,態(tài)度堅決,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嚷道:“不行!我可是漠北那些紈绔子弟的頭頭!銀狼幫就是我的,我身為幫主,怎么能說跑就跑了呢?!”
趙恒無奈地捂住了頭——將軍還是把少爺?shù)亩渚鞠聛戆伞?p> 林熹這次回來也沒住上幾天,邊關傳來消息,說澤國那邊又越界了,叫林熹快去主持一下局面。
哦,老頭子又要走了。
林熹一走,漠北就是她的了——
想到這里,林陽嘴角瘋狂上揚。但顧及一旁的林熹,只得裝作可惜的樣子,假惺惺問道:“父親此次出征,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林熹神色未動,以不可置疑的語氣說道:“這次你也去?!?p> 嗯嗯嗯?
林陽臉上的笑瞬間凝固,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瞪大了眼睛,“您是說我?”
“嗯。”
帶她去平定戰(zhàn)亂?
她要是走了,銀狼幫沒有幫主坐鎮(zhèn)怎么辦?
她要是死在了戰(zhàn)場上,再也回不來了怎么辦?
此等關乎性命的事情,林陽說什么也不同意,不斷推辭。
余光瞄到了縮在一旁的趙廣,林陽眼中閃過一絲暗光——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給林熹通風報信,丫的還真當做我拿你沒辦法?
把縮在一旁默不作聲的趙廣拽了出來,和他扭打著,擠到林熹面前,興沖沖說道:“爹!趙參謀就不錯,腦子里不僅有多條錦囊妙計,還有一身功夫呢。孩兒的刀法便是趙參謀教的,前幾天跟他比武,差點就被趙參謀給削腦袋了!”
趙廣臉色一白,豈會不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他要是離開了漠北城,趙恒沒有他護著,那傻小子能被林陽買了還給她數(shù)錢!
那還得了?!
林熹神色復雜,將目光從林陽身上移到了趙廣身上,又將目光從趙廣身上移到了林陽身上,眼神飄忽,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確實是生了磨礪林陽一番的心思,至少在他去世之前,他要看到林陽成為有能力接手漠北的人。
但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要是不小心傷了她,他又該如何對陛下交代呢?
林陽敏銳地察覺到了林熹眼中的擔憂,連忙說道:“下回吧……等孩兒能打得過趙參謀了,再隨父親去征戰(zhàn)沙場?!?p> 一旁的漠北軍皆變了臉色——林陽與趙廣前幾天還打了一場,兩人都是往死里打。到了最后,林陽甚至都要殺了趙廣……此等大事,林陽在將軍面前不提?兩人之間相處還和睦的很?
其間絕對有貓膩。
漠北軍下意識將目光投向了林陽身后的趙恒,心里瞬間就明了了——趙恒是趙廣的兒子,自然會偏袒他的父親,定是拜托了林陽將此事壓下去,林陽才在將軍面前閉口不提。
這要是放在以前,林陽能這么輕易就放過了趙廣?不將此人送上斷頭臺,她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啊。
枉費林陽在漠北橫行霸道多年啊,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硬生生折在了趙恒身上。
林熹離開漠北的前一晚,按照慣例,喊林陽到他房里去,囑咐她一些事情?!拔液挖w廣都走了,留你一人在漠北,必須克己守禮,凡事都要有個輕重,明白?”
林陽只是背手站在他身前,不停扭動著身子,一會兒看看劍架上的炎耀,一會兒看燭臺上的燈火,總之就是不聽林熹講話。
林熹自然意識到了她的敷衍,將林陽扳正,與她對視,沉聲道:“阿陽,我膝下無子,只有你這么一個孩子。漠北是我林家的領土,他日我死后,你將接手漠北,成為新的漠北將軍,此事不可玩笑?!?p> 林陽在他的逼視下有些喘不上氣來,被那雙堅定的眼睛看著,她像是被一座大山壓住一樣,動彈不得。愣神片刻,她試圖在那雙眸子里找出一點柔軟的神色出來,最后卻失落而終,猛地將林熹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掌掃開,在林熹錯愕的瞪視下,她一字一句說道:“漠北是父親的漠北,不是我的。”
她絕不會被漠北束縛在這個犄角旮旯的地兒。
“你是我的孩子!你必須接手漠北!”
林陽沒有被一臉盛怒的林熹嚇到,無畏地欺身上前,反問道:“林家那么多孩子,父親隨便領養(yǎng)一個就是,何必非要我接手漠北?!”
林熹真不知是說她蠢……還是說她蠢。
強忍著朝林陽揮拳的沖動,林熹簡直是為她操碎了一顆心——林家確實是個大家族,族人眾多。但他這一脈就只有他和林靜嫻兩人,現(xiàn)在林靜嫻已生下皇子金鴻,對林家家主之位虎視眈眈,更何況是諾大的漠北?
林陽要是放棄了漠北,那么家主之位和漠北都會悉數(shù)落到金鴻手里——這對于她來說是多么不公?
林熹他活了這些年,沒有什么東西能留給這個孩子,唯有林家家主之位,還有他拼死守著的漠北。
他想留給這孩子一些東西……再有的是神武皇帝的意思,林家家主給金鴻,漠北兵權(quán)給金陽,公平得很。
傻孩子啊……傻阿陽。
林熹嘆息一聲,半天說不出話來,眼角已有淚花閃爍。
饒是混賬如林陽此時也息了聲音,有些無措地看著林熹眼角的皺紋,看著他發(fā)間的銀發(fā),看著他微微佝僂的腰背,看著他眼角的淚光,鼻尖忽的有些酸:從什么時候開始,記憶里的那個無堅不摧的林熹也開始變得蒼老了呢?
她仍記得林熹年輕時候雄偉的樣子,將軍騎于駿馬之上,單手拎著炎耀,嘶喊著沖進敵軍腹部,輕輕松松便能將對方將軍的首級砍下來。
但現(xiàn)在他卻很少上場殺敵,更多的時候還是在帳篷中指揮……漠北軍們都說林熹身子不如以前好了,就像是一把寶劍一樣,在經(jīng)歷無數(shù)次征戰(zhàn)之后,這柄寶劍變得銹跡斑斑,它開始老化,開始折損……林熹在以飛快的速度老去,而她在一旁眼睜睜看著,卻什么也做不了。
而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他死后,林陽能繼承漠北。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么非要她接手漠北,但這是林熹心下之所希翼的,她要是不接手漠北,林熹恐怕死都死不安生。
在林熹朝她發(fā)火之前,林陽很是精明地應了聲。
“父親放心地出去,漠北我替您照看著?!?p> 林熹看她滴溜亂轉(zhuǎn)的眼珠,無奈地將眼角的淚意拭去,朝她揮了揮手,失笑道:“臭小子,快給我滾?!?p> 哎,這就滾了。
林陽貓著身子出去,卻與趙恒撞在了一起。
林陽見他要進林熹的房里,連忙將他拉了出去,壓低了聲音,喝道:“你去老爺子的房里干什么?!”
趙恒只是委委屈屈地看著她,向她支吾解釋?!拔铱瓷贍斣诶锩嬖S久不出聲……我怕少爺受委屈。”
她能受什么委屈?林熹就她一個孩子,還指望著她繼承漠北呢,還能把她打死不成?
“你傻不傻,老爺子再生氣也不會真對我怎么樣,你放一萬個心好了。”
“可是少爺……”
“啊呀呀,都什么時候了,回去休息吧,你明早不是還要去書堂溫書么?”
“少爺也要去嗎?”
“老爺子對我虎視眈眈著呢,我生了熊心豹子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逃了?”
她一掃剛才的陰郁,跳著勾住了趙恒的肩膀,笑嘻嘻道:“要不你跟我住在一起吧,我那房間空曠的很,住下兩人綽綽有余。怎么樣,近水樓臺……”
“少爺別開玩笑了!”趙恒笑著,輕輕將林陽推開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