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星塔頂,一大一小的身影正在占星,只是少年顯然心不在焉,有些無趣地敲打著桌面。
少年劍眉微皺,有時又會舒展開來,眉下的眼睛圓潤可人,滴溜溜亂轉(zhuǎn),靈動的眸子里閃耀著狡黠的光,不時看著身旁的長者,一臉郁悶。他垂到腰間的頭發(fā)用一根白玉簪別住了,挺拔地站在長者身旁,但堅持不了多長時間,身子輕微晃動著,活脫脫像一只蠢狐貍。
長者亦是一身灰袍,長長的黑發(fā)飄在腦后,生了一張俊美的臉,臉上的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給人一種和藹可親之感。
只見少年突然指著西南方向,向身旁的長者叫到:“爹!你看,那里!又多出來一顆帝王星!”
少年瞪大了眼睛,傻氣的張著嘴巴,贊嘆道:“天吶……這就是帝王星,眾星旋繞,紫氣東來,這運勢旺的……”
長者抬頭,朝西南方向望去,卻什么也沒有看到。
“懷真,你莫不是看錯了?”長者仔細看了一陣,失笑,拍了拍少年的腦袋,“我年紀大了,時常老眼昏花,怎么你小小年紀,眼睛就不行了?”
崔九真挨打,捂著自己的頭,不服,反駁道:“怎么會?!爹,你看,西南方向,你看嘛!”說完,一個勁地指著中天,催促崔九命快看,以證明自己沒有撒謊。
崔九命拗不過這孩子,又看了一邊,挑眉問道:“哪兒呢?”
西南眾星環(huán)繞,星宿眾多,唯獨沒有帝王星??隙ㄓ质沁@個孩子在逗弄自己。
“奇怪了……我剛剛明明看到了啊……怎么回事……”崔九真納悶的撓著自己的后腦勺,一臉尷尬,又不死心地仔細看了一遍,卻再也看不到帝王星的影子,很是郁悶地繼續(xù)撓著自己的后腦勺,有種不把它撓禿了不罷休的勢頭。
但是自己剛剛真的看到了啊,紫氣繚繞,眾星捧繞,緩緩從云層中升起,運勢不知道有多強呢。
怎么一轉(zhuǎn)眼的功夫就沒了?
“臭小子,還敢糊弄你爹?!”崔九命笑著,不輕不重地敲了敲他的頭。
說是敲他的頭,臨末了卻減輕了力道,只是寵溺地揉了揉他的頭頂。
崔九命沉吟片刻,看著無垠的蒼穹,試圖能看得出命運的軌跡出來,卻什么也看不到,瞇眼,忽的長嘆一聲,感嘆道:“咱們也只是在縫隙中窺得天命罷了,管中窺豹,所見也只是一些命運的蛛絲馬跡,萬不可以偏概全,以言語中傷他人。我崔家所做種種,天神都看著呢……管住自己的嘴,不該說的別說,知道不知道?”
“孩兒知道了?!贝蘧耪婺悄赀€只是十歲的孩子,古靈精怪的很,像個小大人一樣點頭,搖頭晃腦,“孩兒必定銘記父親的教誨——”
“你還皮!討打!”崔九命無奈地笑著,逮著這個鬼孩子又是一頓打。
崔九真啊“呀呀”怪叫,但心底仍是納悶——自己確實沒有看錯啊,確實有一顆帝王星出現(xiàn)在西南方向,怎么轉(zhuǎn)眼就不見了呢?
真是奇怪。
崔家世世代代都是覡,覡能通天命,是天神遺留在人間的眼睛,世人因此能窺得天機,避免災(zāi)禍。
誰也不知道崔家人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初代崔家人又是怎么成了大覡。
世人注意到他們時,他們輔佐于帝王身邊,因為知曉天命,為那些君王贏得了一場又一場戰(zhàn)爭的勝利。后來帝王們花費百年,耗費無數(shù)國力,建成了占星塔,這才讓崔家人在皇權(quán)中徹底站穩(wěn)了位子,成為了強權(quán)們爭奪的對象,也讓崔家的血脈一代代地傳承下來。
但崔家人得意沒多久,端朝太祖皇帝一戰(zhàn),不知為何,大覡當時探錯了天意,直接導(dǎo)致戰(zhàn)敗,戰(zhàn)死無數(shù)士兵。
那次是崔家之殤。
太祖皇帝震怒,天子發(fā)怒,浮尸千里,一道殺令下來,幾乎殺絕了所有的崔家人,生存下來的大覡四處逃竄,崔家自那之后,再不現(xiàn)當年盛況,族人所剩不足鼎盛時候三分之一。
后來金勉奪位,崔家人這才陸陸續(xù)續(xù)地回到了京城內(nèi),助金勉登基。
好不容易挨到神武皇帝登基,天下太平,存活下來的崔家人盡數(shù)趕至占星塔,卻只剩下三人。
崔九命,崔九嶷,以及他懷中還在牙牙學(xué)語的崔九真。
因輔佐皇帝登基有功,再者說大覡是一個國家繁榮昌盛的象征,神武皇帝大手一揮,撤掉了太祖皇帝對大覡的殺生令,允許他們繼續(xù)住在占星塔,為國家效力。
但好景不長,崔九嶷與崔九命大吵一場,將尚在襁褓中的崔九真丟在了端朝,孤身一人離開了端朝,踏上了去往澤國的路上。
從此澤國才迎來了第一個覡。
崔九真其實不是崔九命的孩子,他的父親是遠在澤國的崔九嶷,崔九命只是他的叔叔。
當年太祖皇帝下了殺生令,崔家人早早便察覺到有災(zāi)禍臨門,紛紛逃竄,其中就包括了十月懷胎,即將臨盆的崔夫人。
戰(zhàn)亂之年,自個兒能活著就不錯了,根本沒有力氣懷胎,逃命途中,崔夫人難產(chǎn),拼死生下了崔九真,后一命嗚呼。
崔九真生來就沒有娘。
崔九嶷生了雙知天命的眼睛,卻算不到自己夫人的死,傷心欲絕,差點就跟投河,跟著夫人去了。
好在崔九命及時趕到,把自己這個傻弟弟和他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從鬼門關(guān)拉了出來,朝他吼道:“你瘋了?!弟妹拼死生下的孩子,你竟然要和他一起溺死在水里——”
崔九嶷一雙眼睛已經(jīng)哭腫了,眼白中布滿血絲,顫聲說:“哥……大哥,我算不出來啊,我們崔家人生這雙眼睛有什么用?我連……我連我妻子的死我都算不出來?!?p> 崔家人的眼睛是天神遺留在人間唯一的東西……他們是世人窺向天神唯一的途徑,如站在懸崖邊緣,步步驚心,處處謹慎,不得出一點差錯,否則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但他們畢竟不是天神啊……他們也只是管中窺豹,盡自己最大的力氣尋著命運的蛛絲馬跡,他們也有犯錯的時候……但世人不允許他崔家人犯錯。
一旦犯錯,太祖皇帝的殺生令便是血淋淋的例子。
那是崔家之殤,諾大的崔家最后只剩下三個血脈。
他顫抖著將手掩在雙目之上,低聲喃喃道:“哥……我真希望我沒有這雙眼睛?!?p> 神武皇帝登基之后,念及大覡是國力昌盛的象征,金勉收回了太祖皇帝的殺生令,將僅剩的三哥崔家人安置在占星塔中,崔九嶷卻再也不想在這里待下一分一秒。
“金勇那老東西,幾乎將我崔家滅門,甚至害死了我夫人……我怎可再為他的兒子效力?怎可再為端朝效力?!”
“弟妹就是端朝人,你也是端朝子民,你的孩子也在端朝這片土地上出生……”
“你怎可背叛端朝?!”
崔九嶷揮開阻撓他離開的崔九命,雙目赤紅,呈瘋癲之態(tài),吼道:“是這個國家先背叛了我崔家!”
崔九嶷在與崔九命大吵一夜之后,拋棄了自己的兒子,孤身一人去了澤國。
從此澤國也有了自己的大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