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瀛夙離去許久,陸子虞才從床榻上坐起身來。
身上仍穿著他那墨色長袍。
她怕明日丫鬟進來伺候自己梳洗時瞧出端倪,趕緊將把衣裳褪去拾掇好,換了身輕薄的罩衣。
枕邊,擱著兩本略微發(fā)黃的老舊賬簿。
不知是這賬簿紙頁用的好,還是被人給用心珍藏著,上頭字跡清晰,一點也瞧不出來那是塵封多年的東西。
陸子虞拿起,對著紅燭邊一吹。
紙頁上灰塵輕浮,還泛著一股子霉味兒,想來是個壓箱底的老古董。
她半倚在榻上,輕輕掀開一頁。
戶部賬簿,還是十年前的...
那時,她父親還未辭官。
這里頭對每一筆銀子的去向都記的明明白白。
賬目工整極了。
既然這差事做的這般好,可為何當時父親會辭官返鄉(xiāng)?
枕側的賬簿有兩本,上頭所記載的賬目竟然如出一轍。
只有在第八十一頁,和二百四十三頁時有所不同。
其中一本,上頭未有她父親的落名。
這兩筆賬,記得模糊不清。
一次是南方發(fā)洪災,賑災款目共二十萬兩銀子,一次是同金岐開戰(zhàn),糧草款目共三十五萬兩銀子。
這兩筆賬,皆是在十年前所批,可銀子流向卻是讓人無從得知。
陸子虞知曉,她父親對朝廷赤誠衷心,定是不會做這等貪贓之事。
那興許只有另外一種可能...
有人誣陷與他。
可這其中因果她還是不明,看來明日得去仔細過問父親才行。
倘若真是十年前有人設局污蔑她陸家,那如今也該到了沉冤昭雪的時候。
陸子虞將那兩本賬簿收好,躺下身子不知想些什么。
既然這東西是自家爺拿來的,應該也是讓人查實過了,他這般處處惦記著自己倒是令人意外。
她本不打算動情,可這心窩總能被他時不時就暖燙了。
瀛夙出了陸國公府,正瞅著茯筠哈欠連天,昏昏欲睡。
“你這么困?不如給自己扎兩針提提神?!?p> 聽見自家爺?shù)穆曇?,茯筠趕緊打起精神,雙目瞪著跟個銅鈴似的,“爺瞧錯了,人家一點都不困。”
他拍拍屁股起身,用手撐著眼皮兒。
待瞧見自家爺只著褻衣,有些奇怪撓了撓頭,“不過是同陸家娘子見個面罷了,主子爺?shù)囊屡墼趺炊紱]了?”
瀛夙面不改色,“風大,吹走了?!?p> 扯謊能這般從容自然,還有信服力,估計他也是第一人了。
可偏偏茯筠是個傻的,還真信了。
第二日一早,落寧便是打著噴嚏推開了攬月閣的折子門。
她也染上了風寒。
昨夜不知怎的,就在后院門邊兒睡著了。
醒來時,發(fā)現(xiàn)小姐沒了人影,她急匆匆就朝著攬月閣這兒沖了過來。
瞧著床榻的美人還闔著眸子,這撲通亂跳的小心肝可算是能歇息一會兒了。
“小姐醒來喝碗醒酒湯罷?!斌@蟄端著描了合歡花的瓷碗進來。
轉身,看見落寧眼窩發(fā)黑,趕緊出聲詢問,“落寧姐姐這是怎么了?”
陸子虞聞聲下了榻。
似是想起了什么...
她昨夜被人抱著回了閨房中,竟然忘了去叫落寧。
估計她在后院凍了一夜。
“好落寧,昨夜我吃醉了酒,竟然忘了叫你?!?p> 美人邁著步子,泫然欲泣走了過來,哪里還讓人能心中有氣。
落寧打了個噴嚏,用袖子遮住了臉,“小姐無大礙就好,就是奴婢得休息幾日,別又把病氣渡給了小姐?!?p> 陸子虞趕緊應了,又命驚蟄摻扶著落寧回西廂。
凈了把臉,她將昨夜那兩本賬簿給收在了袖口,朝著前廳去了。
陸瑾延同沈嵐正坐在桌前用早膳,瞧著她來也是新奇。
“今兒還起的挺早,莫不是聞見了你丹芝姨的手藝?”沈嵐起身給她盛了碗粥。
丹芝趕緊接過粥碗,遞給自家小姐,“夫人就別夸奴婢了。”
陸子虞打小就吃慣了丹芝做的春卷,一瞧見桌上有也顧不得吃相了。
“慢一點,別噎著嘍?!鄙驆剐呛谴蛉?。
她生的女兒,愈發(fā)顏色好,本擔心這陸國公府護不住她。
好在幾個哥兒也是有出息,往后也能給妹妹當個靠山。
可這誰是誰的靠山,眼下定論還為時過早。
“父親可是吃好了?”
陸瑾延微怔,他手中還正欲去夾個桂花糕。
被女兒這般一問,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陸子虞擱下筷子,嗪著笑道,“前些日子得了一幅王先生的畫,想今日邀父親一同細品?!?p> 沈嵐心喜,想著他們父女二人也有些時日沒找過樂子了。
“你少吃些甜,趕緊隨四娘一同去書房瞧瞧畫?!?p> 王宗申的畫,那是可遇不可求。
陸瑾延也被吊足了胃口,拍下筷子就要起身,臨走時還不忘給嘴里塞了塊兒桂花糕。
沈嵐氣得失笑,當下就吩咐小廚房這些日子不準再做甜食。
家里頭的男人,就沒讓人省心的。
各個都有氣死人的法子。
剛進了書房,陸子虞便把房門給闔嚴實了。
幾番動作,頗有些神秘兮兮。
陸瑾延摸不著頭腦,不就是賞幅畫,搞的家中進賊了般。
“四娘問父親幾個問題,父親一定得如實說。”
“看個畫,還得先猜謎?”
他面上添了幾分興致,有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可聽見自家女兒問出的話時,臉上陡然變了色。
“十年前,南方洪災撥款的二十萬兩白銀還有金岐一戰(zhàn)中的三十五萬兩白銀,可是從父親手中過的賬?”
陸子虞蹙眉輕問,將聲音壓的極低。
陸瑾延虎軀一震,瞪大了雙目,“你...你從哪兒知曉的?”
他當年辭官便是因此吶。
數(shù)十年過去了,竟然有人重新將這事兒給翻了出來。
這人,還是他的女兒。
“四娘只問一句,是與不是!”
若是,她只好將這兩本賬簿燒個精光,若不是,她必須查出來因果,還陸家一個清白。
陸瑾延顫了顫身子,跌坐在椅子上,有些失魂落魄吐出二字,“不是”。
這兩筆帳,確實不是從他手中走的。
可當年不知為何,這兩筆銀子不翼而飛,而那賬簿中也有他的落名。
因為他未曾將賑災的銀子送去災區(qū),枉死了多少百姓,又因他未曾將添置糧草的銀子送去邊塞,又有多少無辜的將士,活活餓死。
他身為戶部尚書,卻未曾盡了一官之職。
連筆賬,他都算不清...
十年來,每夜他都能從夢中驚醒。
那些亡魂,就如同在他耳邊哀嚎,痛斥著他的無能。
他自責,他揪心,他悔恨,他無奈...
陸子虞見他受心魔所困,趕緊上前寬慰,“當年之事,不怪父親,皆是有心之人作祟。”
她將袖口的兩本賬簿掏出來,聲如斬鐵般冷冽,“四娘定要這世間還父親一個公道,還我陸家一個清白?!?p> 這兩本賬簿,正是十年前由戶部看管的賬簿...
路九公子
昨天晚上碼了一章,感覺自己給自己寫的有點激動~下周你們應該就能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