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海的盡頭(上)
任牧野的那位從S市遠道而來的朋友真的在事發(fā)之后的第二天下午就乘船離開了,雖然他也知道任牧野受了重傷,但他沒有來醫(yī)院探望,只是托了瞿霆帶了句問候,就匆匆地去忙他的另一樁“重要的事”,這一點令瞿霆和何湛都頗有微詞。
至于趙胤寧到底不辭辛苦地去蓬山寺送了什么東西,除了他自己,好像也沒有別的人知道。
任牧野在醫(yī)院里足足養(yǎng)了半個月之后才完全康復,他小腿上的傷口是被山坡上的碎玻璃割的,幸好沒有碰及動脈,但是挑出那些細小的玻璃碴子也著實費了護士們的一番功夫。
輪流留在醫(yī)院照看任牧野的主要是他舅舅那頭的親戚們以及瞿霆。李靜海只是跟大家一塊去探望了他幾次,之后就沒怎么露面了。
那一場發(fā)生在蓬山寺后樹林里的小風波,很快被任牧野當作一件逸事漫不經(jīng)心地遺忘了在了接踵而來的秋風之中,因為他在摔倒之后很快就暈了過去,并不清楚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而對于另一位當事人李靜海而言,這件事情對于她的意義則變得意味深長了起來,她內(nèi)心的一顆小種子,借由著這個契機肆意地破土而出,逐漸開始發(fā)生了質(zhì)的改變。
高二上半學期的生活很快在雪花般飛揚的試卷和密集的課程中結(jié)束了,雖然一中的學習壓力不是很大,但是對于瞿霆來說,他眼前面臨著一個新的問題。
瞿霆一言難盡的學習成績已經(jīng)被年級主任當成重點目標列上亟待克服的名單,而瞿曉雨在班主任老師屢次的旁敲側(cè)擊之下也終于意識到這件事實,那就是他的兒子再這樣下去即將會成為另一位傷仲永。
長久以來,瞿曉雨在家庭中一直扮演著一位慈母的角色,她溫柔樂觀又不失隨和,對瞿霆的所有決定,只要沒有什么太大的偏差,她都會聽之任之,一切秉持“只要你開心就好”的原則,是每一個鄰居家的孩子都艷羨的完美媽媽形象。但是這樣完美的媽媽養(yǎng)出的孩子很可能即將考不上大學了。
瞿霆在上上初中之前的學習成績還是很優(yōu)秀的,可能是因為那個階段的孩子也不需要課后額外的學習。上了初中之后瞿霆的成績就開始斷崖式下滑,到了高二上半學期最后一次綜合考試,瞿霆在年級的排名已經(jīng)跌到倒數(shù)后十名。
這樣的結(jié)果出現(xiàn)并不是因為瞿霆不夠聰明,而是因為他在課后幾乎根本就沒有學習過,他的時間都用在踢足球、游泳、看動漫,和朋友們廝混上。作業(yè)他基本上不會寫,因為瞿曉雨早早的跟老師打過招呼,他的兒子不要被那些沒用的東西束縛,他理應按他喜歡的生活方式生活。
所以也可以說瞿霆如今的局面是瞿曉雨一手造成的。作為母親,瞿曉雨不企圖兒子有什么成就,只希望他安逸,但這安逸不包括他的兒子考不上大學,因為后者意味著他的兒子很可能會像她一樣走不出去這個小島。
瞿曉雨在深思之后,決定趁著假期帶著瞿霆到島外的S市找?guī)孜幻麕熝a好好補習落下的功課,而像她半個女兒一樣的李靜海自然也得到了一同外出的機會,畢竟一碗水要端平,雖然以李靜海的學習成績并不需要什么額外的幫助,但表面上總不能厚此薄彼。
李靜海對于出海去S市這件事情抱有極大的熱情,因為她傳說中的爸爸就在S市工作,說不定她這一次就可以見到她那久未謀面的父親,而瞿曉雨對李靜海的這個心愿一直保留著頗為尷尬的態(tài)度,每當李靜海提起這個話題,她就會找一件其他的事情搪塞過去。
冬天上出島的旅客不是特別多,因此輪渡上的空間很寬敞,瞿霆顯得興致頗高,新奇地甲板上來回轉(zhuǎn)著圈,后來不得不因為溫度太低、風浪太大而中途作罷。
瞿曉雨看著正在和李靜海玩紙牌游戲的瞿霆,她有些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的兒子越長越不像他的親生父親,反而漸漸出現(xiàn)了幾分另一位故人的影子。搖晃的船只讓瞿曉雨也出現(xiàn)了一點眩暈,她暗想這幾乎全無可能,雖然她的情史比較豐富,但她應該還沒有糊涂到連孩子的爸爸是誰都弄不清的地步。
海面上的風浪逐漸平息,S市的東海港近在眼前,瞿霆和李靜海都站起來透著窗戶往外看著陌生的城市,瞿曉雨看著他們高興的樣子若有所思。
下了船之后有一輛黑色的別克在出港口附近等待著他們,車主是一位姓譚的男人,他帶著墨鏡,身材魁梧,站在車門旁邊揮手同瞿曉雨熱情地打著招呼,看上去熟稔極了。
瞿曉雨稱呼那個男人為老譚,老譚徑直把他們載到了市區(qū)一家夸張的豪華酒店,并且拍著胸脯保證他們接下來的行程也安排的一一妥當,今晚還會有一幫老朋友在酒店二樓的餐廳為她接風,費用的話他來掏。
瞿曉雨笑著讓老譚不必跟她客氣,她來到S市,請老譚幫忙牽線,動用他的社會關系,已經(jīng)是很麻煩他的事情,所有的錢都理應由她來付,而且這一趟的消費也不低,縱使老譚在經(jīng)濟上寬裕一些,也斷沒有這么折騰的道理。
老譚也沒有堅持,他爽朗地說今天晚上有很多老朋友都會來,讓她做好不醉不歸的準備,帶著她們簡單地辦理了入住手續(xù)之后就驅(qū)車離開了。
酒店的套房在七層,瞿曉雨分配了每個人的房間之后就坐到了大廳的沙發(fā)上,嫻熟地打開小冰柜取出三瓶飲料,丟給了瞿霆和李靜海一人一個。
精致飲料罐握在手里竟然是常溫的,李靜海撕開易拉罐蓋子喝了一口,覺得這飲料奇怪,辣辣的還帶著一點甜,喝了一口還想再喝第二口。
瞿曉雨沒有認真看瓶子上的包裝說明,她遞給李靜海的不是飲料,而是一罐水果酒。
李靜海在啜飲了一會兒之后開始覺得輕盈,腳踩在地毯上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地不真實,又好像懸在半空中跳舞,意識逐漸抽離,跟著燈光四處亂飛,腦袋暈暈的……
李靜海的外表看上去很平靜,水果酒的濃度不算太高,因此她的臉色沒有發(fā)紅,縱使她的腳步有些虛浮,在瞿曉雨看來也是正常的,因為李靜海本來就是那個樣子,嬌弱如弱柳扶風,第一次坐船多多少少也會對她的體力有些消耗。
傍晚五點半,前臺給房間打來了電話,瞿霆接過電話,神色古怪地遞給了瞿曉雨,瞿曉雨聽著那邊的聲音,輕快地笑了起來。很快有酒店工作人員敲開了他們的房門,他們乘電梯下樓,服務員引領他們到達二樓燈火通明的餐廳,一直帶著他們走進最里面的一個大包間,嘩地一下用力拉開門,瞿曉雨看見了一大桌子熟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