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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禱終結(jié)來臨

第十五章 鎮(zhèn)魂曲

祈禱終結(jié)來臨 軒軒好好吃 3848 2019-07-15 22:33:54

  余彩鳳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邪惡的女人,雖然她一直依靠著裝神弄鬼和招搖撞騙為生,但是她勝在服務(wù)質(zhì)量良好,收費低廉。一次只要付給她幾十塊人民幣,余彩鳳就有本事憑著一張巧嘴把上一秒還哭喪著臉的客人哄得喜笑開顏,那些來找她求神拜佛的人也樂于花幾個小錢買一個心理安慰,常來常往,余彩鳳竟然也在街坊鄰居之間樹起了不錯的口碑。

  從這種角度來看,余彩鳳覺得自己跟那些在線用塔羅牌占卜,批流年算星盤的人并沒有什么區(qū)別,本質(zhì)上,他們的套路都是相同的,不過都是借助于一些人們愿意相信的宿命感,然后信口開河一通胡謅。憑借星座命理發(fā)家致富的人大有人在,這種東西,不過看誰的膽子更大一些罷了。

  和那些人不同,余彩鳳并不指望著靠算命能給她帶來什么生活上的改變。她干這些事情,一來是享受一種隨意指點人生的權(quán)威感,二來是跟別人聊聊天解解悶,免得自己一個人憋的發(fā)瘋,至于收入,能勉強糊口后有些閑錢貼補家用即可。收太多的錢會讓余彩鳳心生不安,唯有一次,余彩鳳違背了她的原則,彼時她兒子的借讀費依然沒有著落,學(xué)校那邊再三地催,正在她倍感走投無路之時,一只肥羊來到了她的面前。

  劉萬寶在一個傍晚來到了余彩鳳位于工人村夜市附近的攤位前,他的老丈母娘的胃癌已經(jīng)到了晚期,藥石已經(jīng)無法挽救她的生命,在跟醫(yī)生商量之后,老丈母娘被從醫(yī)院挪回了家進行臨終療養(yǎng)。而老人在三天前突然間痛得滿床打滾,過度注射止疼藥只能讓老人本就脆弱的身體加速枯槁,劉萬寶一時也沒了主意。

  這時鄰居家“經(jīng)事多的老人”上門指點說,劉萬寶丈母娘的病情大有異象,應(yīng)該是沖撞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如果能請一個神婆來跳一場大神驅(qū)邪,讓邪靈退散,就可以讓老人安然度過生命的最后一程。彼時余彩鳳已經(jīng)在工人村小有名氣,于是劉萬寶拿著八千塊錢慕名而來,點名要余彩鳳給他的丈母娘跳一出“鎮(zhèn)魂曲”。

  余彩鳳聽到了劉萬寶的要求有些為難,鎮(zhèn)魂曲是流傳在滿洲以北地區(qū)的一種傳說,據(jù)說此曲可以驅(qū)趕附在人身上的惡鬼,洗清宿命里背負(fù)的冤孽,凈化靈魂,迎接新生。但是傳說畢竟也只是傳說而已,并沒有什么真的曲譜流傳下來,那神奇的“功效”在余彩鳳看來也只是以訛傳訛,她擔(dān)心劉萬寶看到竹籃打水一場空的結(jié)果之后會失望,雖然心疼到手的鴨子飛走,也只能咬著牙一口回絕了。

  沒想到劉萬寶竟然沒有絲毫放棄的意思,他再三懇求余彩鳳,強調(diào)他的丈母娘已是風(fēng)中危燭,他不期待余彩鳳能夠妙手回春,只求她可以使老人減輕一點痛苦。余彩鳳咬牙說這個是折福報的活兒,如果劉萬寶真心請她就要付給她八千塊錢,劉萬寶只是短暫地遲疑了一下之后便一口答應(yīng)。

  余彩鳳并不會唱什么鎮(zhèn)魂曲,可是錢不咬人,兒子的借讀費如果再不交就有可能會被學(xué)校勒令退學(xué),就算她再厚著臉皮去求繳費處的老師寬限幾天,也難免兒子日后不受老師的小鞋和白眼。八千塊不僅可以解決她的燃眉之急,甚至還有余裕給劉學(xué)武買一個新書包,她確實有些心動。

  猶豫再三,余彩鳳下定決心硬著頭皮去劉萬寶家里“看一看”,就算不成,大不了她再把錢還給劉萬寶。如果放棄了這個機會她可能會后悔一輩子。

  劉萬寶當(dāng)即就開著摩托車載著余彩鳳上了馬路,晚風(fēng)獵獵地吹動著余彩鳳的頭發(fā),夕陽把整個城市籠罩成一種曖昧的昏黃色。劉萬寶讓余彩鳳摟緊他的腰,不然余彩鳳可能會從摩托車上摔下來,余彩鳳拒絕了。雖然她不愛她的老公,但也不能當(dāng)街跟一個陌生男子拉拉扯扯。

  劉萬寶丈母娘的家在一個大學(xué)城里,那是某個大學(xué)的家屬樓,丈母娘退休前是一位講師。余彩鳳聽劉萬寶說到“大學(xué)講師”的時候有點打退堂鼓,大學(xué)老師應(yīng)該是不會相信她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吧,不過那時已經(jīng)由不得她,說話間,劉萬寶已經(jīng)當(dāng)著她的面推開了丈母娘家的門。

  余彩鳳自恃是見過世面的人,可眼前的狀況還是讓她吃了一驚。劉萬寶的丈母娘已經(jīng)瘦得幾乎脫形,頭倚在枕頭上斷斷續(xù)續(xù)地呻吟著,頹敗地閉著眼睛,五官扭曲在一起。一張大床空出了三分之二的面積,床頭柜上放著一碗冷掉的粥。

  “你老婆呢?”余彩鳳張口就問,這個房間里充斥一種污濁的氣息,明顯沒有另一個女人生活的痕跡。

  劉萬寶猶豫了一會兒說,他的妻子在六年前一次單獨出海游玩后詭異地從人間蒸發(fā),從此再也沒有跟任何人聯(lián)絡(luò)過。他的岳父也在五年前去世,因此他是獨自一人照顧垂危的丈母娘。

  余彩鳳心下有些凄然,將行就木的時候只得一個女婿在身邊侍奉,血親都已經(jīng)離散,縱使學(xué)問再淵博那又如何呢。余彩鳳放下肩上簡單的包裹,指揮劉萬寶去把窗打開,親自舀了一瓢清水,坐到了老丈母娘的床邊。

  余彩鳳伸出兩根手指沾了幾滴水,點在了丈母娘的額頭上,也許是感受到了生人靠近,丈母娘疲憊地睜開眼,余彩鳳順勢用手指在她的額頭上輕輕摩挲,另一只手掌豎立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詞。

  “噫!西方青龍真君急急如律令!現(xiàn)命汝等邪靈速速散去,命精怪喪膽,鬼妖顯形,天地玄宗,證吾神功,祈愿終結(jié)降臨,但使罪孽洗去,幻化新生……”余彩鳳閉著眼睛胡謅,很快她就發(fā)現(xiàn)自己編不下去了,最后索性哼哼唧唧地唱了起來。

  劉萬寶覺得余彩鳳的唱詞很是奇怪,不過看架勢倒是與一般的神婆別無二致,甚至有幾分青出于藍(lán)。而丈母娘在余彩鳳念完咒之后竟也奇跡般地安靜了下來,劉萬寶認(rèn)為是鎮(zhèn)魂曲顯了靈,高興地對余彩鳳說:

  “那個……大仙,唱完了燒點香灰符水給我丈母娘喝了吧?!?p>  余彩鳳幽幽嘆出一口氣:“你丈母娘不是胃癌晚期?哪能喝那些東西?!彼挠喙鈷叩酱差^柜上,嘆道:“把那粥倒了吧,我去給你丈母娘熬碗新的?!?p>  余彩鳳在廚房搜到了小半袋米,她用水把米淘洗干凈,倒進鍋里,拿著筷子在鍋里攪拌著,攪著攪著,突然意識到哪里有些不對。她剛才唱完了曲子就應(yīng)該立刻拿著錢撤退,而不是不尷不尬地站在這里為一個陌生男人的丈母娘煮粥,這并不是她份內(nèi)的事。

  余彩鳳想撒手走人,可不知為什么,她竟然放不下不停攪拌著的那只手,病床上的老人很可憐,顯然劉萬寶并不和她生活在一起,就算劉萬寶有心看顧,他一個男人又能細(xì)心到哪里去?余彩鳳發(fā)現(xiàn)她居然動了惻隱之心。

  余彩鳳嘆了口氣,把火調(diào)大,這一回就讓她自己做一個好人。

  老人在喝了幾口粥之后氣色好了一些,余彩鳳扶著老人的頭用勺子輕輕地把剩余的粥慢慢地喂進她的嘴里,得了胃病的人應(yīng)該吃流食,而她故意把粥熬得很稀。一碗粥喝完之后,老人的臉上仿佛露出了幾分笑容,余彩鳳想,如果自己不做神棍,應(yīng)該會是一個很好的看護。

  折騰完后已經(jīng)入了深夜,家屬樓距離余彩鳳的家有大約一個半小時的腳程,如果劉萬寶能送她一程應(yīng)該會快很多,但是外面的路燈也已經(jīng)多半熄滅,大晚上摸黑開摩托也不安全。

  大約是看出了余彩鳳的為難,劉萬寶主動提出請余彩鳳在家里留宿一晚。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成何體統(tǒng)?余彩鳳第一反應(yīng)就是拒絕,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劉萬寶也不會在一個快死的人面前對她一個中年婦女打什么歪主意。外面的天確實太黑了,此時除了留下仿佛也沒有別的更好的選擇。

  余彩鳳想過要不要給劉國柱打一個電話,但是想到他那多疑的性格又打住了,這件事情讓他知道只會徒增事端,她并不知道面對老公的疑神疑鬼她該如何作出合理的解釋。況且劉國柱常常外出打牌徹夜不歸,也未必能發(fā)現(xiàn)自己留宿別處,這么想著,就放下了撥電話的手,在丈母娘的床邊草草打了個地鋪。

  然而那一晚余彩鳳睡得并不踏實,劉萬寶的丈母娘半夜起了幾次身,余彩鳳少不得在旁邊端茶遞水地照顧,這樣下來,恍然間不覺東方既白。

  劉萬寶要上早班,迎著清晨,他把八千塊錢塞到余彩鳳的手里。余彩鳳接過錢,數(shù)了數(shù),抽出兩張,把剩下的錢又塞回劉萬寶的手里。

  “給你丈母娘打點止疼藥吧?!庇嗖束P說,“你也不容易?!?p>  劉萬寶好像笑了一下,這次他把錢塞進余彩鳳的衣服兜里,說:“說好了給八千就是八千,不能在這種地方省錢,別到時候再不靈驗了”。

  余彩鳳思考了一下,她確實需要這筆錢,雖然她不應(yīng)該收下,但是她沒有矯情的資本。床上的人是可憐,可她的兒子也很可憐,沒有這筆錢,兒子的借讀費又要去哪里掙?

  一想到兒子余彩鳳的心里就有了判斷,她摸了摸鼓鼓囊囊的兜就走了,并且拒絕了劉萬寶載她一程的想法。余彩鳳認(rèn)為劉萬寶在反應(yīng)過來整件事是怎么回事之后必定要反悔,而她要做的就是趁他找上門來要賬之前搶先把這筆錢存進銀行。

  雖然放棄在工人村那一片的名氣換一個地方重整旗鼓很可惜,可是她必須那樣做,只有那樣才能躲避劉萬寶。余彩鳳深吸一口氣,早晨的空氣真是清新,讓她一下子清醒了許多。余彩鳳已經(jīng)從方才的慚愧與心虛之中抽離出來,把到手的錢保住才是她當(dāng)下最重要的事。好在劉萬寶并不知道她的姓名和家庭住址。

  后來劉萬寶果真沒有找到她,而這么多年過去,余彩鳳也在心里默許自己將這樁往事淡忘。沒想到這個城市這么大,他們倆竟然又一次相遇,只不過這一次躺在病床上的是她的兒子。

  劉萬寶會怎么處置她?把她繩之以法?這種念頭讓她絕望。如果她主動把錢雙倍奉還會不會爭取寬大一些的處理?或者她干脆打死不認(rèn),反正事情過了這么多年,他也沒有證據(jù)。

  余彩鳳心中天人交戰(zhàn),突然她聽見劉萬寶又在說話了,于是心跟著猛然抽緊。

  “你哭什么???”劉萬寶聲音里很是疑惑,“其實我后來找你就是想對你說聲謝謝?!眲⑷f寶也在斟酌著自己的話,他一時還無法把如這個夜叉附體般的潑婦和那個主動給他丈母娘熬粥的神婆聯(lián)系到一起,更不明白她為何要在此時哭泣。

  “謝……我……什么”余彩鳳從床單里抬起臉,她的一張俏臉已經(jīng)哭得梨花帶雨,心虛又加上過于激動導(dǎo)致她暫時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老人走得很安詳”劉萬寶說,“你的鎮(zhèn)魂曲很靈驗?!?p>  余彩鳳木然地點頭,原來對方并沒有要把她置于死地的念頭,這些年來原來完全是她自己在恐嚇自己。余彩鳳心中百感交集,又愧又喜,又覺得有點無地自容,于是干脆把臉埋在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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