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梧桐

　　顧也游吟神功護(hù)體一路逆著水勢從寒潭回到了塵煙山莊大門外。只見這山莊大門緊閉，已經(jīng)空無一人，也不知道他落入寒潭的這三個月上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他心想自己并不知道南大湖具體在何處，眼下最緊要的便是找到吳如來。顧也也無心多做他想，正欲轉(zhuǎn)頭離開這山莊卻瞥到了寒潭岸邊似乎立起了一座新墳，心里大驚，以為是吳如來究竟沒敵得過那煙花劍，致使木莊主他們都送了性命，連忙跑過去，一瞧，卻禁不住笑了。原來那墓碑上刻著“小吳王顧也之墓”，想必是那日岸上的人都以為自己已經(jīng)命喪寒潭，于是立了這衣冠冢。

　　顧也再看，墓前除了一些常規(guī)祭奠品，竟還有兩錠金子，一根珠釵。他想這金子也許是木莊主或是吳如來特地放上的，不使自己成個窮死鬼，這珠釵是什么意思，他卻異常不解。顧也拿起了那釵子，越發(fā)覺得眼熟，仔細(xì)一想，卻正是鄭鹿鳴時常戴在頭上的，想必是五獸劍把消息帶給了她，她趕來祭奠自己便放下了這支珠釵，那日鄭鹿鳴該有多難過。顧也把珠釵捂在了胸口，只覺得這段緣分也該結(jié)束了，自己反賊身份，難不成還拖累人家。

　　顧也平復(fù)了情緒，把珠釵藏入懷中，拿起了那兩錠金子，再次環(huán)顧塵煙山莊四周，確信了是一個人都沒有，便下山往雍州城去了。這兩錠盜自己的墓所得的金子足夠買上一匹好馬一把好劍，撐自己多過活兩日不必作叫花子。

　　大順天寧二十五年，初夏。

　　在雍州城里把金錠換成了銀兩，置辦好了馬匹鐵劍，換了一身干凈衣服，好好飽餐了一頓，顧也便騎著馬向南而去。雍州相鄰吳國三州，可是這么多年顧也連京城都很少去，這雍州更是從未來過。

　　先前顧也只聽顧霜說這雍州好山好水，往東到了他吳國山水太秀氣，往西就太粗獷，只有這雍州的山水景色是最最好的。顧也縱馬沿著南去的雍江一路向南疾馳，雖說暫時還未有心思好好品味沿途美景，然而自己離京四個多月，佛劍八式和楊碧水的內(nèi)功心法學(xué)起來都毫不費(fèi)力，想必自己在武學(xué)上是有天賦的，加上這山水格外令人心曠神怡，顧也的心情也是離開京城后第一次這么好。

　　“住手！你們要干什么？”一聲嘶啞的喊叫突然從前方岸邊傳來，顧也勒馬定睛一看，只見七八個赤膊壯漢拿著寬刀圍住了一位年輕男子，那男子手提長劍死死護(hù)著江邊停著的一輛舊馬車，馬車下有一位女子背對著顧也，似乎在抽泣，她的衣服已經(jīng)被扯爛，露出了雪白的肩膀。

　　顧也心想定是出游的夫妻遇上了山間盜賊，這盜賊劫人錢財便罷，如此侮辱女人算什么。顧也向來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何況這光天化日之下以多欺少的賊人，連忙提劍縱馬長驅(qū)，大吼一聲：“賊人莫走?！币荒_踏鞍飛起，順手解下自己的外套扔給了那位抽泣的姑娘，從天而降擋在了那年輕男子身前，橫劍正對那伙壯漢。

　　還是有武功好，行事都像那書中的大俠！

　　“小子，你可莫要多管閑事。”壯漢中為首的一個沖著顧也說道，滿臉不屑。

　　“你們七八個拿著兵器打人家一個人，無論如何也不占理吧？”顧也道。

　　“小子，你識相的話乖乖讓開，我們兄弟幾個權(quán)當(dāng)沒看見你，你要再擋著，那就別怪弟兄們手下沒輕重了?！蹦菐ь^的壯漢繼續(xù)說道。

　　“少俠，我兄妹二人途經(jīng)此地，誰知那知府的兒子見我妹妹年輕貌美，竟要強(qiáng)納過去做妾。我無奈之下敲了伸冤鼓，知府大人得知后暴怒，命人備好車馬給我們兄妹，讓我們離開。誰知出城并不遠(yuǎn)，這幫賊人不知受了誰的指使，卻要在這里侮辱我兄妹二人?！鳖櫼采砗蟮哪贻p男子緊握武器，恨恨地說。而那姑娘披好了顧也的外套，卻依舊只是抽泣。

　　“那這事我還管定了?！鳖櫼残睦镆呀?jīng)猜到多半是那知府的公子不死心，派這伙人來報復(fù)，這當(dāng)官家的公子怎么沒一個好東西。

　　“大哥，別跟他們廢話了，多一個臭小子難道我們兄弟幾個怕了不成？”壯漢中有人吼道。

　　“動手?！睘槭椎臐h子看出了眼前這小子閑事要管到底了，便也不愿多廢話，一揮手，示意他的人上。

　　那伙壯漢一窩蜂地?fù)]著大刀朝顧也殺過來，顧也自然不慌不忙，提劍迎了上去。腳下使出青鸞行在一伙只會蠻力的壯漢之間閃轉(zhuǎn)騰挪，并無人能碰到顧也一寸；佛劍八式雖然只是佛家入門劍法，顧也在寒潭里反復(fù)琢磨了幾個月怎么和楊碧水留下的內(nèi)功融會貫通，如今已大有長進(jìn)，正好用這些不入流的混混試試身手。

　　若是三個月前，要剛學(xué)會佛劍八式的顧也一下應(yīng)付這么七八個一身蠻力的壯漢恐怕還有點(diǎn)困難，然而此刻，寒潭三月日日夜夜鉆研楊碧水神功絕學(xué)的顧也三下五除二便把這伙人全部擊倒在地，他并沒有用劍刃，而是用了劍背。這七八個壯漢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嗷嗷喊疼，不知眼前這個身形劍法快如疾風(fēng)驚電的少年究竟是何方人物。

　　顧也走到那剛才氣勢洶洶，如今卻趴在地上鬼哭狼嚎的為首的老大旁邊，突然把手中鐵劍插入那人指縫之間，把那魁梧的壯漢嚇得大聲尖叫，狼狽不堪。

　　“說，誰派你們來干這么下三濫的事情的?！鳖櫼操|(zhì)問地上之人。

　　“少俠饒命，少俠饒命，我們是奉了雍州知府公子的命，也不敢不從啊。”那人命在顧也手上，自然不敢撒謊。

　　“回去告訴他，再敢派人來打擾這對兄妹，就不保證還能回得去了?！鳖櫼埠藓薜卣f道。他心里十分惡心這雍州知府的公子干的下三濫的事，然而想到自己有要事在身，實(shí)在不愿意和朝廷官員有瓜葛，又念到這幫人不過市井無賴受人擺布，便放他們回去了。

　　顧也盯著這幫人屁滾尿流地走遠(yuǎn)了，轉(zhuǎn)身要走，卻聽身后一聲輕喚。

　　“公子，你的衣服?！敝灰娔莿偛盘淇薜墓媚锊恢螘r已經(jīng)把顧也的衣服整整齊齊疊好，雙手捧著，送到了他的面前。

　　顧也這才第一次看到了那姑娘的正臉，她沒有抬頭，眼睛似乎在躲著顧也，臉上還掛著淚痕，睫毛很長，很白很瘦弱，眼角有一顆好看的淚痣。

　　“恩公留步?！鳖櫼矂傁胄χ舆^這姑娘疊好的衣服，遠(yuǎn)處的青年男子又朝著他喊道：“恩公，從這往南五十多里都沒有店家，留下來一起吃點(diǎn)干糧吧?！?p>　　顧也自然不會拒絕他們的一片好意，同這對兄妹一起，盤坐在雍江邊上。那哥哥從馬車?yán)锬贸鰞蓧鼐?，幾塊鎮(zhèn)上帶來的餅，同顧也大餅就著酒喝，也別有一番滋味。時值初夏，雍州山多水多倒也不炎熱，風(fēng)呼呼作響，吹在顧也臉上，吹消了他的醉意。

　　交談中，顧也得知這對兄妹來自大順西南的云州，哥哥叫姜梧，妹妹叫姜桐，自幼失去雙親，雖然吃百家飯長大，前兩年靠那姜梧做點(diǎn)買賣，生活倒還過得去。只是最近云州大鬧旱災(zāi)，兩人無依無靠，便想來雍州投靠多年未聯(lián)系的舅舅，誰知道那老舅舅前兩年也過世了，還碰上無理取鬧的知府公子，一攤子事也是讓這對兄妹焦頭爛額。

　　喝好了酒，顧也起身拍拍衣褲正欲和姜梧，姜桐告別，那姜梧卻突然一拜，上前說道：“恩公，小人還有一事相求，望恩公答應(yīng)?！?p>　　顧也一頭霧水，不知他還有何事，只能答應(yīng)道：“不用多禮，你說吧。”

　　“恩公，可否請您帶小妹離開。”姜梧說道。

　　“??？”顧也一驚，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自己初次行俠仗義，這小姑娘就要以身相許么？

　　“我們兄妹本是底層賤民，無父無母，此番投靠舅舅，也是想他老人家?guī)托∶冒才艂€好人家，我好安心北上參軍，建功立業(yè)。誰知舅舅仙逝，小妹若隨我進(jìn)京，我出征后她一人無依無靠又如何是好。”

　　“可是…..”顧也剛想解釋自己也將漂泊江湖，并不知家在何處。那姜梧卻繼續(xù)說道：“恩公，剛才我們兄妹逢難，您仗義相助，可知您有一副好心腸。剛才邀您飲酒，恩公的談吐作風(fēng)絕非是一般人家。只請您帶小妹回府，過兩年若我能混出名堂，自然來接她，若我不幸殉國，那就麻煩恩公幫小妹找戶好人家，我姜梧來世做牛做馬，感激不盡?！苯嗾f著說著，也要落淚般。

　　“不是我不答應(yīng)，我家道中落，早已無家可歸，如今也是要漂泊江….”

　　“小女子愿意跟隨公子服侍?！鳖櫼苍挍]說完便被那一直沉默不語的姜桐打斷，她眼里噙著淚，繼續(xù)說道：“哥哥和我生來浮萍，漂泊的命，兄妹之情固然難舍，我更不愿意哥哥為了我舍下一腔抱負(fù)，公子救命之恩此生難報，小女子愿意跟著公子漂泊江湖，照顧公子。”

　　“別別別，姜桐妹妹，我救你可不是圖你們報答?！鳖櫼策B忙擺手，卻見這對兄妹話說得真誠，意志堅定，只好嘆了口氣說道：“哎，我此去本是去南邊找我太師父習(xí)武，若姜桐妹妹愿意隨我同行，我卻把你帶到太師父面前，讓你留在他那里找點(diǎn)事做。等梧兄得勝歸來，再做打算?！?p>　　那兄妹見顧也松口，皆破涕為笑。姜梧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用馬車換了顧也的瘦馬，約定好了日后相見的地方，便去跟姜桐道別。顧也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雖然是那兄妹自己做的決定，真到分別之時卻又雙雙哭成淚人，畢竟也許這一別，此生便不會再見，顧也有點(diǎn)心疼。

　　姜梧轉(zhuǎn)身揚(yáng)鞭而去，姜桐目送著哥哥的背影消失在遠(yuǎn)處，才擦干眼淚，轉(zhuǎn)身隨顧也離開。顧也吩咐姜桐坐在馬車?yán)?，他來?dāng)一回車夫，那姑娘又怎么好意思，羞答答地坐在了顧也身旁。

　　這馬車比不上顧也獨(dú)自騎馬，終究是行得慢，萬幸雍江沿岸景色隨著馬車一道慢下來以后確實(shí)出眾，顧也駕著馬車吹著風(fēng)，倒也算心情愉悅。他側(cè)身瞟了眼姜桐，只見那姑娘癡癡地靠在馬車上，緊緊抿著嘴唇，他只以為她依舊處于與兄長離別的悲傷之中，便也不作打擾。

　　直到行了約莫一個時辰，顧也擔(dān)心這姑娘瘦小的身子禁不住過度的傷心，便主動與她搭話

　　“你哥哥也真是的，倒不怕我是壞人把他妹妹拐走?！?p>　　“吳公子，不會的，我相信我和哥哥的直覺?！苯┺D(zhuǎn)過頭來，認(rèn)真地看著顧也的眼睛，輕輕說道。剛才顧也和姜梧就著大餅對飲之時，說自己叫吳寒，故意隱去了自己的真名，姜桐自然把他的名字記在了心里。

　　“哈哈，我長得這么正派么?！鳖櫼残Φ?。

　　“…….”姜桐愣了一會，低頭說道：“哪有壞人會先給我扔衣服遮擋的?！痹偬ь^看向顧也，眼中盡是少女的溫柔。

　　顧也被她盯著臉紅，心想自己小小的舉動卻無形中堅定了這對兄妹的決心。

　　“我?guī)闳ヒ娞珟煾肝倚睦镆矝]底，畢竟我長這么大也沒有見過他老人家。倘若你隨我去那也要吃盡千般苦，你可會后悔沒有隨你兄長進(jìn)京？”顧也問道，支開了話題。

　　“我和哥哥生來便吃盡千般苦，只要能活命，這世上沒有什么事情算得了苦頭。”姜桐說道。

　　這句話仿佛擊中了顧也，他生來人上人，長到十八歲，就連父親都從未給自己臉色看過，沒想到自己這次進(jìn)京，卻幾乎失去了自己的一切，王府被封，爵位被削，父親被囚，錯過了六年好不容易再相見的鹿鳴大概率此生無緣。然而他滿懷信心地沿著這雍江往南疾馳，盡管要面對的對手無比強(qiáng)，可是只要他還能活下去，一切便充滿了轉(zhuǎn)機(jī)。

　　挨了劉斬龍一掌卻意外學(xué)會了楊碧水的絕學(xué)，顧也相信老天爺站在自己這一邊。

　　他感激姜桐，謝謝她說了這樣的一句話，更加堅定了自己一步步救出父親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