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質(zhì)醒來,晨曦透過石頭墻壁的窗戶滲入屋內(nèi)。他感覺到自己回到茂縣鄉(xiāng)下家中,弟弟還沒有出生之前,他一直跟著奶奶住在鄉(xiāng)下。
“奶奶,”王質(zhì)不由自主的喊道,他聞見牛奶熬開后焦香味,這可是他童年記憶。
“這么大的人,還在叫奶奶,你羞不羞??!”陽光形成一道光柱,照著正在梳頭的芣苢身上。
她臉上平靜祥和,“昨夜你可睡好了?”芣苢聲音柔和清脆。
王質(zhì)看著芣苢的臉,點點頭,“昨夜酒喝多了,眼睛有些疼痛,除此之外,倒是全身通泰,神清氣爽?!?p> 芣苢起身,一身白色齊胸襦裙,紅色裙帶高高系在腰以上,顯得人修長飄逸。她端茶,王質(zhì)趕緊起身。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長袍搭在遠處的椅子上,身上穿著半臂短袖,長似短裙。
王質(zhì)跳下床,迅速將長袍穿在身上。
芣苢左手托著腮,伸出右手,搖動著手腕的鑲金手鐲,問王質(zhì):“你看我這鐲子好看嗎?”
王質(zhì)哪有心思看手鐲,他酒后斷片,現(xiàn)在只記得昨晚,頭人高聲吟詩,不慎跌倒,然后自己跑過去。整個山巔城堡的大廳就像是一團燃亮的榮光,后面發(fā)生事情他完全記不清楚。
“昨夜,我似乎看到頭人跌倒,他無大礙吧?”
“達木子頭人身體硬朗著呢,無大礙!”芣苢像個小女孩玩耍著手中的鐲子。
“后來,后來……”
“后來,你就拉著我,讓我陪你一起跳些奇怪的舞蹈?!?p> “我沒有唐突叫出你的名字吧?”王質(zhì)擔心問道。
“這倒沒有。你跳完舞,大聲叫著,邁步出去,要回松州城。眾人都勸你,說天黑路險,等到天亮就走,于是你就大哭起來!”芣苢嘴角含笑說到。
“唉!丟人丟到姥姥家了。我還做了什么荒唐的事沒有?”
“你哭完之后說要給你的好兄弟,昆侖奴站豬送一雙鞋。頭人趕緊答應,讓仆人去倉庫拿了上百雙鞋子,有高墻履、重臺履、云頭履和羊皮靴,可是你都不滿意,說要什么滑板鞋。這可是大家從未聽說過的鞋子,急得頭人抓耳撓腮?!?p> “慚愧慚愧,我完全記不清楚了?!?p> “后面更是精彩,你要讓我給你洗腳,拉著我往屋子里走。管家以為你有意與我,趕緊遞給我一個金手鐲,讓我好生陪你?,F(xiàn)在我倆在的房間,是山巔城堡的碉樓上。你酒后體力不減,一口氣拉著我跑上來?!?p> 王質(zhì)望著窗外,一片刺眼的藍天,時有時無縹緲峰巒。
芣苢說到這里,將手鐲取下來,從窗戶上扔出去。
“芣苢姑娘,這個手鐲挺值錢的,何必扔了?”王質(zhì)看見,已經(jīng)不能阻止。
“手鐲越是值錢,越要害人命。劫匪為了搶到手鐲,砍了多少婦人的手臂?!?p> 昨夜究竟發(fā)生什么事情,王質(zhì)有些事情不好問,有些事情不敢問,低著頭,看著腳尖。
芣苢卻主動問到:“昨夜我扮成西涼伎舞女,臉上蒙著白紗,你是如何認出我的?”
“無須看相貌,在翼針縣城,我聞到你身上的熏香與眾不同,不知是什么香料調(diào)成,一下就記住了。所以,聞到這種香氣我就知道是你來了!”
“你還在什么地方聞到這種香氣?”
“翼針縣城自不待言,在松州城歐叔的院子里,我也聞到這樣的香氣,我就相信你一直在某個地方看著我?!?p> 芣苢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香囊,遞給王質(zhì):“你的鼻子像狗一樣,既然你喜歡這種香味,我的香囊送給你。玄少好配紫羅香囊,以后你身上除了酒氣,還有香氣?!?p> 王質(zhì)拿起香囊,一個銀制的小球,鏤空雕刻,外形葡萄纏繞樹枝,花鳥相依。
碉樓下面牛角聲陣陣響起。芣苢正色說到:“昨天你酒后狷狂不羈,倒是顯現(xiàn)出平時沒有的豪氣和坦率,不光是我,城堡里眾人都喜歡你酒后的樣子。你看,通宵歡慶的百姓重新聚集在廣場,準備歡送你回松州?!?p> “我倆一起回松州吧!”王質(zhì)說到。
“不了,我此次來泥巴村,扮成西涼伎舞女,就是想來看看你。如果你愿意,我們以后日子還長著呢!”
剛剛相聚就要離別,王質(zhì)感覺自己所處的碉樓像是孤獨的巨人,自己是這個巨人的心臟。他身上散發(fā)的酒氣帶著傷感的氣氛。而他卻無法將惆悵的氣息表達出來。
“記住,和尚,你不是病人,整個大唐才是病人,你什么時候悟到這點,我就會回來找你,一起去長安?!?p> 太深奧的道理王質(zhì)不懂,他想抱住芣苢,卻努力克制著。
芣苢嘴角掛著微笑:“你喝了酒真可愛!”
“我想現(xiàn)在和你去長安!”
“往昔不悔,來日可期。倘若有一天,你和我真的去長安,你恐怕要后悔的!”芣苢低聲說。
“我不會后悔?!蓖踬|(zhì)將香囊還給芣苢,“我不要這個香囊,這樣,我聞到獨特的香氣,我就知道你在我身邊?!?p> 王質(zhì)沿著陡峭的樓梯旋轉(zhuǎn)而下。
芣苢站在八角碉樓頂上,雙手扶著石頭雕花的欄桿,凝望著朝陽漸漸散開的光輝。在她的東北邊,陽光撫摸著廣柔的森林和峽谷,天際盡頭,就是長安城。
她低頭望著城堡廣場螞蟻般的人群,喃喃地說到:“傻和尚,一個月之內(nèi),倒是馬不停蹄,救下山崩時候的上百人,救下?lián)锆徫烈叩纳锨?,即便這樣,你還是蒙在鼓里,你真正要挽救的,可是大唐的成千上萬的人,最重要的是,你要救我,我才是真正的病人?!?p> 眾人蜂擁著,浩浩蕩蕩送著王質(zhì)。頭人一瘸一拐摟著王質(zhì)的肩膀,看來昨天仰頭一跤摔得不輕。
“想喝酒,就上山來找我!”頭人說到。
埡口,王質(zhì)堅決不讓眾人相送,獨自一人下山。
到了松州城門,歐老板和陳校尉迎上前。歐老板如釋重負地說到:“和尚,你在泥巴村救人的事已經(jīng)傳遍松州的大街小巷。醫(yī)館門口排滿了看病的人群,等著你坐堂?!?p> 陳校尉上前拍拍王質(zhì)的肩膀:“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劉刺史升官了,留在長安城。馮使節(jié)成為松州新的刺史,以后沒有人找你的麻煩。”
王質(zhì)想起曾經(jīng)對馮使節(jié)的承諾,心里慚愧。他左右環(huán)顧,問到:“站豬呢?”
“站豬忙得很,在醫(yī)館發(fā)放排隊的木牌,已經(jīng)發(fā)放到十幾天以后的。當然,什么時候開始坐堂,你說了算?!?p> “今天我們大醉一場,算是給和尚接風?!标愋N靖呗曊f到。
王質(zhì)聽到酒,差點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