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隱公生命最后的時刻就要到來了。
隱公登上君位已經(jīng)十一年,他由一個涉世不深的青年轉(zhuǎn)變?yōu)槌墒斐练€(wěn)的中年人,他對權力的掌控力也越來越強,他不再是那個對大夫們侵奪君權表現(xiàn)得束手無策的小兒君。事實上,無論在魯國、在諸侯還是在王室看來,魯隱公不再是攝政君,而是名副其實的魯侯了。
而另一方面,隱公的弟弟太子允也從天真活潑的小孩子成長為心事重重的青年;他馬上就到行冠禮的年齡。按照魯惠公生前的安排,太子一旦行完冠禮,息姑就應當把君權還給他。
但是外人看起來,隱公非但沒有讓位的意思表示,反而大興土木,為自己修建了一座“菟裘宮”。種種跡象都表明隱公準備長期掌權,不想把君權交給太子允了。
“在權力面前,兄弟、先君和周禮又算得了什么?”公子翬這樣想。
就在這時,太宰公子豫病重不起,恐怕不久就會去世。公子翬一直垂涎太宰的職位,但是有消息說公子豫已經(jīng)向魯隱公推薦由臧哀伯(公子豫和公子翚向來不和)繼任太宰,而且魯隱公已經(jīng)同意了。
公子翚以險來求富貴,他認為魯隱公最大的敵人就是太子,于是向隱公進言,說他可以幫助君主除掉太子允;但是作為對犯罪者的獎賞,他希望得到太宰的位置。
隱公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一直緊盯著公子翬;一向驕橫跋扈的公子翬竟然不敢直視他的目光。過了良久隱公才說道:“因為太子年少的緣故,我才坐在這個位子上;現(xiàn)在他長大了,我決定遵照先君的遺愿,在他行完冠禮把君權還給他,然后我就要退到菟裘宮養(yǎng)老去了!”
公子翬這才意識到事態(tài)有多么嚴重,他的頭都要炸開了;胸腔火辣辣地痛,肺子完全吸不進空氣;眼球象要爆開似的。有人看到他行尸走肉一般走出來的樣子,還以為他的魂魄被上天奪走了。
立即逃跑應當是最好的選擇。但是對于這個利益熏心的惡棍、冒險家來說,流亡就等于放棄了前半生所有為之拼搏而獲得的權力和財富。因而他心里便開始醞釀一個罪惡的計劃:除掉魯隱公!
他認為一旦成功地鋌而走險,自己不但可以化險為夷,而且可以取得更大的利益;如果失敗,下場也絕不會比現(xiàn)在更慘。
當晚,公子翚趁夜色溜進太子宮,抱著太子允哽咽得喘不過氣來。他的這個舉動把太子嚇壞了。要知道,他的這個叔父平時都不會正眼看自己一眼。
太子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公子翚見太子已經(jīng)入戲,便抽抽搭搭地告訴他說,隱公已經(jīng)決定賴在君位上不走,并且已經(jīng)準備殺掉太子。
太子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他是否還能活著逃出魯國?如果不能,至少可以允許他死在太廟里吧?如果能逃走,他隨便到哪個國家去都可以。
但是公子翚此時卻擺出一副義正言辭的嘴臉,他說,太子決不能逃走,而且他也絕不能容忍息姑干出人神共憤的罪行;如果太子同意的話,他可以除掉隱公。但是為了與隱公的黨羽作后續(xù)斗爭,他需要新君給予他更大的權力。
太子完全沒有了主見,只能任憑公子翚擺布。太子還沒有成功上位,公子翚就把太宰的職位騙到手了。
第二天,公子翚又去覲見隱公,他說自己犯了大罪,即便君侯不懲罰他,他也準備告老還鄉(xiāng)了。魯隱公雖然沒有對他動殺心,但是已經(jīng)決定奪走他的爵位;公子翚的請求正好遂了他的心思,于是同意了他的卸任請求。
魯隱公的心太善良也太單純,他以為公子翚放棄權力就會放棄犯罪,所以不再對他進行提防;如果他能加強對公子翚的監(jiān)視,一定會發(fā)現(xiàn)他的滔天大罪。
隱公還是公子的時候,魯國和鄭國在狐壤(鄭地,今河南許昌北)發(fā)生過一次規(guī)模很大的軍事沖突;沖突以魯軍戰(zhàn)敗,息姑被俘而告終。
鄭莊公不會把息姑這種身份的戰(zhàn)利品扔進大車庫(因為那時還沒有專門的監(jiān)獄,戰(zhàn)俘和奴隸都被關在庫里)鎖起來,而是把他軟禁在大夫尹氏家里。
尹氏是個溫和敦厚的老好人,他對息姑照顧得十分周到。尹氏人品不差,就是對自己的地位和財富抱有怨言。息姑在與尹氏交流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這個情況,他就向尹氏家供奉的神主鐘巫祈禱,許諾說如果他一旦逃回魯國,就會每年都祭祀它。息姑又向尹氏許諾了很多他在鄭國得不到的利益。就這樣,尹氏不久便拋棄了職責,保護著息姑逃回魯國。
冬十一月,隱公按照慣例將要祭祀鐘巫。他白天在杜圃園齋戒,晚上就住在大夫?qū)愂霞抑?。公子翚決定就在此期間動手。
由于祭祀的規(guī)模較大,前來提供各種臨時服務的雜役也較多,殺手就混在這群雜役中。這次謀殺事先沒有一點先兆,隱公也就沒有做絲毫防備,而黑夜則給犯罪者提供了最好的掩護。
夜晚時分,隱公將要就寢。他已經(jīng)遣散了侍者,但此時外面的陰風格外凄厲,枯枝落葉、旗幟、狗、沒有關緊的門窗都隨著陰風發(fā)出各種不祥的響聲。這令隱公感到少許不安,他便拿出一卷《禹刑》仔細研讀,一直讀到后半夜——他在人生的最后一夜睡得相當晚。
躲在戶外的兇手直到凍僵了才聽到屋里傳來隱隱的鼾聲,他便無聲無息地潛入臥房,就在床榻之上把魯隱公刺死了。
第二天清晨人們才得知夜里發(fā)生了血案。太子允立即被推上君位,是為魯桓公?;腹谝粫r間重新啟用了剛剛引退的公子翚,并把太宰的職位交給他、命令這個元兇調(diào)查自己犯下的罪行。公子翚就用很多無辜者的鮮血掩蓋了自己的罪惡。而魯桓公的統(tǒng)治就是以這種血腥的方式開始的。
魯隱公身在高位卻能夠謙退,身上有著古老君主特有的高貴品質(zhì),這在春秋時期的統(tǒng)治者身上是極其罕見的。
一個杰出的君主被暗殺,幕后兇手(魯桓公和公子翚)不但沒有受到懲罰,反而堂而皇之地在宮廷之上發(fā)號施令,這就是邪惡摧毀正義、強權壓倒公理的結(jié)果。禮崩樂壞就是這樣開始的。后來,越來越多的大貴族渴望通過犯罪奪取利益,天下也就越加混亂。
“罪犯們”得到“應有”的懲罰之后,公子翚便向隱公的靈柩告命。告命時已經(jīng)是夜半時分,公子翚宣讀完案件結(jié)果時,在場的很多人都聽到隱公的棺木中傳出一聲沉重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