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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凌云志

第十九章 我不是圣人

四方凌云志 顧愷豐 3250 2019-07-17 20:51:53

  聽到這話,豐鴻沉默,遺民的境遇,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凄慘無助。

  過了一會兒,姬無涯見孔靈的哭聲漸漸小了,彎腰將她扶了起來,看著她有些紅腫的眼睛說道:“我和雀兒哥都是不怎么講規(guī)矩的人,既然你是我們的丫鬟,只要你不愿意,沒人能在我們面前讓你跪著,不過以后可不要再哭了,眼睛哭腫了不說,聽著也怪讓人難受的?!?p>  孔靈點了點頭,用力擦著臉上的淚水。

  看了眼依然坐在地上的老乞丐,姬無涯猶豫了一下,轉身對著蘇獨傾伸出了手。

  蘇獨傾利落的從懷里拿出五兩銀子遞了過去,看著手里的五兩銀子,姬無涯挑了挑眉毛,蘇獨傾見狀只好又遞了五兩過去。

  將這十兩銀子放在布包里系緊,姬無涯把包袱重新包好,遞給蘇安說道:“蘇安,你跟靈兒一起,幫我把這位老丈送到他住的地方去?!?p>  蘇安知道姬無涯是怕孔靈二人一老一少被人給搶了東西去,因此才讓他跟著同行,便接過包袱稱了聲是。

  老乞丐在孔靈的攙扶下起身,看著三人離去的身影問道:“小靈兒,那位穿白衣的公子是誰?叫什么名字?”

  孔靈聽老乞丐的聲音有些奇怪,但還是認真告訴他道:“那位是豐鴻公子,昨天夜里,就是他將我從姚家的船上救出來的?!?p>  “姓豐…豐嗎……”

  老乞丐看著豐鴻遠去的背影低聲喃喃道,木然的眼中卻瞬間有了一絲神采。

  “莫非,是那位的……”

  ……

  ……

  豐鴻二人回到小院,靜靜坐在石凳上休息。

  姬無涯想著孔靈口中說的那些失去父母的孤兒,又看看豐鴻看似平靜的側臉,小心問道:“雀兒哥,你上次不是說蘇夫人有可能知道你的一些身世嗎,咱準備什么時候去問一下?”

  “怎么問啊?”

  豐鴻趴在石桌上,用手撐著腦袋說道:“雖然昨日蘇夫人見到我們的態(tài)度有些奇怪,但咱們畢竟跟她也不熟,平日里也不好去求見,根本就沒有問她的機會?!?p>  “那怎么辦,不如我們在這里多住幾天?看有沒有機會跟她說上幾句話再問?”

  “你是想多在這兒玩幾天吧。”

  “沒有,”姬無涯搖頭說道:“玩哪兒有你的事重要,不過現(xiàn)在離七月七還早,咱又好不容易有了些別的線索,自然是留在這兒好好打聽下才好?!?p>  豐鴻點頭說道:“只能試試,但我總覺得不太可能打聽到什么,畢竟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并沒有直接告訴我?!?p>  他回想起昨日的畫面,接著說道:“這樣的話,就算她真的知道些什么,我從她那里得到消息的可能性也非常小,畢竟我在村子里問了這么多年,也沒人肯告訴我什么?!?p>  “不管怎樣,還是要盡力而試一試,萬一真的問出什么了呢?”姬無涯看著他認真的道。

  豐鴻點頭,兩人一齊陷入了思考之中。

  過了許久,門外有敲門聲響起,見無人應答,蘇安小心的推開了院門,帶著孔靈走了進來。

  聽到他們的腳步聲走近,豐鴻二人這才回過神來。

  瞧見孔靈愈發(fā)紅腫的眼睛,豐鴻讓她趕緊回房休息,然后看向蘇安問道:“那邊的情況怎么樣?”

  蘇安嘆了口氣,這才說道:“回公子的話,太慘了,竟然有十幾個孩子在離城北兩里的一個破舊亭子里擠著,最大的不過十四,最小的只有不到七歲,連件好一點的衣服都沒有,一個個蓬頭垢面的擠在一起取暖,孔靈買的饅頭才剛打開,就被他們搶了個精光,吞的喉嚨都被噎住了,就這,還是死死抓著手里的饅頭不肯放??!”

  姬無涯說道:“怪不得靈兒會因為太想找活干被人騙走,這么多張嘴,光憑那老丈乞討怎么行,那些大點的孩子就不能自己去找點事做嗎?”

  蘇安猶豫了一下,這才跟二人解釋了一番。

  原來,因為靖江城乃是一座商業(yè)之城,官府平日里對偷盜之類的事情管的極嚴,所以這種事情在靖江便少有發(fā)生,來往的客商對這里的治安也很是放心。

  但自從某些流亡至此的南云遺民經(jīng)常在城里小偷小摸,坑蒙拐騙之后,這座商業(yè)名城就明顯變得污糟了許多,官府曾出面嚴懲過一些人,可面對這些只剩爛命一條的遺民,再嚴厲的懲罰都顯得毫無威脅。

  不斷的偷東西可能會被打死,但是不偷東西,今天就會被餓死。在這種情況下,越來越多的南云遺民開始在城中偷盜,就連孩子也被訓練成了偷竊高手。

  為此,官府終于下了重手,動用地方軍隊抓捕了一大批遺民重新驅(qū)趕到了西北方,并嚴令禁止幼年和青壯遺民進城,只有體弱無力的老人才能進城乞討,所以那些孩子只能呆在城外,根本就進不了城中。

  此舉過后,靖江城偷竊案件頻發(fā)的情況才改善了許多。

  但就算這樣,居住在此的寶木國民對這些遺民也早已極為反感,甚至很是憎惡,所以,除了來往的外地客商可能會偶爾給他們一些吃食之外,靖江城內(nèi)幾乎沒人愿意幫助他們。

  蘇安在親眼見過那些孩子的可憐境遇之后,心中其實也很是同情,但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家丁,除了同情之外,并沒有什么好的辦法。

  看著豐鴻二人陷入沉默,蘇安輕輕行了一禮便退了出去。

  豐鴻坐在石凳上不語,直到蘇安走了很久,他才終于站了起來,卻未曾回房,而是推開院門走了出去,姬無涯見狀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跟了上去。

  ……

  兩人出了蘇府大門,一路向城北走去,行了小半個時辰,終于在城門外看到了蘇安所說的那個亭子。

  亭子比想象中更加破舊,除了能擋些雨的木頂之外,便只有四根柱子撐著,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東西能遮擋夜晚的冷風。

  豐鴻站在遠處,靜靜看著那些在亭子里圍著火堆坐了一圈的孩子們,還有他們身上幾個人才能蓋著一件的單薄外衣,輕聲開口說道:

  “我一直以為,沒有父母的我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人,但出山之后我才明白,跟這世上大部分的人比起來,我已經(jīng)是極其幸運的了。

  至少,我還有師父疼愛,有村里的叔伯嬸嬸們寵著,對我來說,找到父母是一種渴望,但對他們來說,活著就是一種渴望?!?p>  豐鴻抬頭,看向蒼茫的星空說道:“師父曾說,這世間萬物萬靈的生命,在自然面前都是平等的,但想來他老人家的目光,已在更遠的天空之上,以天心站在了自然的立場,才能如此看待眾生。

  但我們閱歷始終太淺,出山所見即為人間,入眼處,眾生何曾平等過?有人窮,走人富,有人高高在上,也有人貧賤如螻蟻。

  卑賤者的性命,從未被地位更高的人放在眼里,這一切,若以人間眾生的目光來看,他們便從未有過平等?!?p>  姬無涯在一旁聽了這番話,猶豫了片刻說道:“眾生平等,這不是佛門的說法嗎?”

  “不一樣,”

  豐鴻收回目光,看著遠處靜靜說道:“佛門經(jīng)典自有淵博之處,但他們所說的平等,是眾生的佛性,慈悲,因果平等,而非際遇與地位平等。

  就像這群孩子,在佛的眼中,他們與別人也是平等的,但在真實的世界,他們卻是最弱小無助的一群人,因此,這并非是塵世中人真正想要的平等。

  我們道門則是不同,在我們的理念中,民為國本,順民才能治國,以老百姓之心為心,維護每個人的利益,才能使每個人都得到自己想要的平等。

  天地統(tǒng)治萬物,用的是至誠不移的自然規(guī)律,而圣人效法天地,依法治國,法律面前才能人人平等。

  師父的道心已近自然,就是不知道,這世上能否再出現(xiàn)一個可以接近他的圣人?!?p>  姬無涯有些聽不懂豐鴻在說些什么,但隱隱覺得他應該是在某些理念上有了眀悟,或是走上了牛角尖,因此他看著豐鴻小心問道:“那你的意思豈不是要去做圣人,才能完善律法,改變這些不平等?”

  “哪有那么容易……人之所以為人,正是因為我們有七情六欲,有貪念,更有不甘,只要有這些情欲在,人心就永遠不可能覺得平等,始終都想向更高的地方攀登。

  因此就算是圣人,也造就不了完全平等的世界,因為他沒法讓所有人都摒棄自己的欲望。”

  豐鴻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說道:“我不是圣人,也不想做圣人,我只想做一個自由的人,走在這人世間,不負本心足矣?!?p>  說完這些,豐鴻轉身離去。

  因為太久沒見他露出過如此燦爛的笑容,姬無涯竟在原地愣了片刻,直到豐鴻走的遠了,這才急急忙忙的跟上去。

  ……

  黑夜之中,兩個身穿黑衣的身影走了出來,夜色籠罩在他們兩人的面孔上,一片朦朧,看不清楚模樣。

  直到他們離城門的燈火走的近了,才慢慢看清他們的面孔,正是玄璣玄知師兄弟二人。

  玄知看著豐鴻二人離開,開口問道:“師兄,你耳力好,可曾聽到了什么?”

  玄璣想了片刻,將方才豐鴻的話重又重復了一遍。

  細細想著那些話,玄知的臉上露出笑容,誠心贊道:“不愧是在老祖宗身邊長大的,道子道心已通。”

  玄璣也點頭說道:“我們在濁世中歷練了這么久,卻沒想到在有些地方,道子比我們還要看得遠些。

  現(xiàn)在看來,老祖宗并未做出什么安排,只是任由那兄弟幾人行動罷了,如今,就看他們下一步會有怎樣的動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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