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他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她真的這么說？”周恒躺在病床上，蒼白干裂的嘴唇一張一合。

　　陸璐雙手在身后絞著，似是為難，言語間也磕磕絆絆，“對，馮姐讓我向你轉(zhuǎn)達(dá)，一、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敝貜?fù)完之后迅速的挪到周濤身后，生怕周恒掀開被子下床打她。

　　“呵，呵，呵呵呵呵呵，好一個一別兩寬?！敝芎闫教稍诓〈采?，直直的看著雪白的天花板，嘴里不斷地輕笑，但是配上他兇狠的目光，竟讓人生出一種他瘋了的感覺。

　　“周，周濤，你哥他沒事吧?！标戣幢粐樍艘惶?，緊緊揪著周濤的衣角壓低聲音問道。

　　周濤捏了捏陸璐的手，在上面輕輕拍了兩下，“沒事的，放心吧?！?p>　　說完了周濤自己心里也沒底，畢竟他也沒見過周恒這幅樣子。

　　想了想周濤拿著保溫桶走到周恒面前，“吃點(diǎn)東西吧，姐給你煮的粥?！?p>　　沒等周恒說話他直接打開蓋子把清粥倒進(jìn)去，“不管怎么樣，身體是本錢，你才做手術(shù)沒多久又把自己折騰進(jìn)醫(yī)院，再這樣我可瞞不住了?！?p>　　周恒依舊平躺著沒有動作，周濤走到床尾把床搖高，然后支起吃飯的小桌子把粥和餐具放上面。

　　做完一切工作之后周濤拉著陸璐離開，“我先帶陸璐去吃飯，你吃完把碗放著就好，等下我們回來收?！?p>　　病房內(nèi)又恢復(fù)了寧靜，白粥的米香在周恒鼻尖縈繞不散，周恒動了動手掌。

　　上面細(xì)小的傷口已經(jīng)被處理好，裹著一層薄薄的紗布，另一個手背上掛著個青色的針眼。

　　周恒伸手扶著兩旁的欄桿把自己撐起來，把枕頭放在身后靠著半坐，身上的傷口被牽扯的有些疼痛。

　　“咝......”周恒倒吸一口冷氣，拿起桌上的餐具舀起白粥。

　　喝了兩口似乎是嫌棄太慢了，直接端起碗呼哧呼哧喝進(jìn)去。

　　很快胃里就被溫暖的白粥填滿，周恒拿著手里的空碗盯了許久，如果你仔細(xì)聽會發(fā)現(xiàn)他嘴里在輕聲呢喃，“馮馮，我們兩個怎么可能一別兩寬?！?p>　　而一門之隔的周濤和陸璐在外面驚呆了，見慣了周恒西裝革履，嚴(yán)肅認(rèn)真的樣子，驟然看到如此大的反差實(shí)在有些難以置信。

　　“你哥把粥都喝完了，天哪，我還以為他會鬧絕食。”陸璐在外面和周恒咬耳朵。

　　“鬧絕食倒不會，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不過我也挺意外的，看來你姐在他心里還是挺重要的?！?p>　　“重要的話他怎么會把我姐給弄丟了呢，中午的時候我姐可是說的很清楚，不會和你哥再有糾葛，更何況她現(xiàn)在也有林總監(jiān)當(dāng)男朋友，你哥徹底沒戲?！?p>　　說著說著，陸璐的肚子發(fā)出抗議，周濤意外的看著她，“你中午沒吃？”

　　陸璐捂著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吃了一點(diǎn)，當(dāng)時心里有事，我就沒有吃多少?！?p>　　“你呀，走吧我?guī)闳コ渣c(diǎn)東西?！敝軡龑櫮绲目粗戣慈缓鬆科鹚蛲庾呷?。

　　“我們走了，你哥怎么辦??？”

　　“能吃那么多肯定沒事了，有事可以按鈴叫醫(yī)生，趕緊走吧，早去早回。”

　　出乎周濤的意料，周恒再也沒提過出院的事情，每天在病房里老老實(shí)實(shí)的躺著。

　　當(dāng)然一些必要的工作還是要處理的，陳林還有其他幾位周氏的助理帶工作到醫(yī)院辦公。

　　只是不知道周恒住院的消息被誰走漏了風(fēng)聲，住院的第五天，周父和周母一起到了周恒的病房。

　　“你們怎么來了？”周恒坐在病床上看資料，幾天的住院調(diào)理臉色也好了很多。

　　周父周母剛從醫(yī)生哪里了解完情況，看到周恒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心里驀然一疼。

　　“我們不來是不是你就不打算告訴我們了，住院這么大的事情你也瞞著，周恒你眼里到底有沒有我們？”

　　似乎是周恒的手術(shù)嚇到了周母，又似乎是周恒的隱瞞觸到了周母敏感的神經(jīng)，周母指著周恒的手有些顫抖，嘴里的控訴也有些歇斯底里。

　　病房中只有三人，周恒面無表情的坐在床上，周母站在對面止不住的眼淚從眼里流下來，周父站在周母旁邊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安撫她的情緒。

　　只是這一幕父母慈祥恩愛格外刺痛周恒的眼睛，真是虛偽，他想著嘴里也笑了出來。

　　“周恒，你母親在跟你說話！”周父面色鐵青，跟周恒說話的語氣也有些重。

　　手里的文件一頁一頁的翻動發(fā)出沙沙的聲音，周恒垂著頭看文件默不作聲，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起伏的情緒都像拳頭打進(jìn)了棉花堆，軟軟一團(tuán)，沒有回應(yīng)也失去了力氣。

　　墻上時鐘里的指針一下一下地來回交錯，沉默或許是最有力氣的反抗。

　　他不說話卻表明了一切態(tài)度，明明一個字都沒有說，卻好像說盡了萬語千言。

　　在這種詭異的沉默中，周母的情緒猶如剛打開的啤酒，由起初不斷的冒泡沸騰慢慢趨于平靜。

　　“阿恒，我們不是你的仇人，是你的親人，你知道我聽說你住院的時候多擔(dān)心嗎？媽媽只是希望以后你有什么事不要瞞著我們。”周母苦口婆心地說著。

　　周恒抬起頭對上周母心疼的目光，微微頷首，“我知道了?！?p>　　“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從知道你住院你母親急的就往醫(yī)院趕，就算是陌生人也應(yīng)該得到句謝謝吧，周恒，你真是越來越?jīng)]有規(guī)矩了，早知道當(dāng)初就不應(yīng)該讓你爺爺把你帶走。”

　　周父的話顯然激怒了周恒，提到爺爺，周恒的臉色巨變，平靜的眼底浮現(xiàn)出痛苦的裂縫。

　　“你有什么資格提爺爺，你以為替他辦個風(fēng)光的葬禮就是盡孝？你別忘了，爺爺是被你氣死的，你以為我不知道，以為我什么都不懂？”周恒雙手握拳，臉上是赤裸裸帶著克制的怒意。

　　“周恒，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周父聽到后也緊跟著怒吼起來。

　　“怎么，心虛了？”周恒輕飄飄的笑出來，竟讓人覺得有些陰森。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帶女人來見爺爺，那女孩有我大嗎？你走之后第二天爺爺就病了，你敢說跟你沒有關(guān)系嗎？爺爺走的那天我打了那么多電話給你，你為什么不接，哦對了，你說去出差了，去哪兒出差？我替你說，去三亞了，帶著你那個小情兒?！?p>　　周父面色慘白，帶著難以置信的疑問看著周恒，他只覺得此刻的周恒格外可怕，像一只沉睡多年的雄獅被驚醒，開始跟他算舊賬了。

　　“很驚訝嗎？驚訝我會知道這些，還有件事我沒對你說，你后來問我爺爺有沒有什么遺言，我騙了你，其實(shí)爺爺走的時候很痛苦，我守在他旁邊看著他想說話卻說不出來，他的嘴巴一直在動，我聽不清，后來我終于聽清了，你知道他說的是什么嗎？”

　　提起曾經(jīng)的至親，周恒仿佛回到了暗無天日的那天，他祈求上天求它慈悲，但是沒有用。

　　機(jī)器發(fā)出刺耳的聲音，周恒握著爺爺?shù)氖指惺苤兊帽鶝鼋┯?，直至最后一刻?p>　　周父也面帶痛色，他扶著床沿死死盯著周恒，明明是最親密的父子在此刻卻分別擺出了攻擊和防御的姿態(tài)。

　　離得近了，周恒可以看到周父兩鬢掩在黑發(fā)中的點(diǎn)點(diǎn)斑白，曾經(jīng)年輕時的精神面貌也被皺紋占據(jù)了一角，他眼里似乎是有淚，可仔細(xì)一看好像又沒有。

　　“別說了，阿恒，別說了?！甭曇魩е黠@的懇求和悔恨，周父也沒想到曾經(jīng)那段痛苦難堪的往事早已被自己的兒子知曉，如今只想在他面前維持著微薄的體面。

　　可周恒似是感受到了報復(fù)的快意，眼底帶上勝利的快感，他低下頭在周父耳邊壓低了聲音，“他叫你逆子，可他直到走都看著門口，等你這個逆子來看他?！?p>　　周慧站在一邊聽不清眼前的父子兩人說了什么，只是看著周父的表情越來越灰敗痛苦。

　　提到周恒的爺爺，周慧也面帶愧色，印象中那個老人家對她如同自己的女兒。

　　年輕的時候和周恒的奶奶總是容易產(chǎn)生矛盾，可每次只要周恒的爺爺在她就不會受到什么委屈。

　　與周父離婚后，周慧斷了包括周恒在內(nèi)與周家的所有聯(lián)系，再后來就是周恒爺爺?shù)脑岫Y。

　　周氏做的很大，老爺子的葬禮也是以最高的規(guī)格舉辦，也有媒體得到風(fēng)聲想要采訪最后都被周父回絕，幾乎A市D市排上號的人物都參加了。

　　也是那之后，周慧慢慢放下過去的成見和周父恢復(fù)邦交，和周恒開始聯(lián)絡(luò)感情。

　　而如今看到周父痛苦的模樣，雖不知當(dāng)年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可心里多少還是軟了下來。

　　“阿恒，他是你父親，今天也是因?yàn)閾?dān)心你才會和我一起過來，不管發(fā)生什么，他都是為你好。”

　　周恒聽到周慧的話后只是覺得可笑，他眼皮一抬，看著周慧的眼睛里全是冷意。

　　“你們現(xiàn)在倒是沆瀣一氣了，左一句為我好，右一句為我好，我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這么偉大?！?p>　　聽到周恒的話，周慧有些難堪，“你，阿恒，我們終歸是你的父母，只有你一個孩子，你要知道......”

　　“所以呢，是我攔著你們不讓你們生嗎？說起來當(dāng)年那個女孩肚子里不就是仗著有我弟弟才敢在爺爺面前指東道西嗎？”周恒看著周父，話語在弟弟兩個字上加重。

　　周慧聽完臉色有些難堪，她看向周父，“你答應(yīng)過我的，這輩子只有阿恒一個孩子?！?p>　　周父此刻已經(jīng)無力再說什么了，從前的浪蕩不堪如今赤裸裸攤在自己的兒子和前妻面前，除了羞愧再無其他。

　　周慧還想再說什么，周恒卻出言打斷，“你們走吧，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渴求父愛母愛的年紀(jì)了，我知道對你們有責(zé)任，但是母慈子孝恕我目前做不到，至于其他你們想知道的，可以直接聯(lián)系我的助理，他們會愿意為你們效勞的。”

　　“作為父母想知道孩子的近況竟然要問他的助理，阿恒，試問天底下有這樣的事情嗎？”

　　周恒平靜的回看周母，“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以為少見的其實(shí)已經(jīng)是平常。”

　　“什么事都可以問助理嗎？如果我想認(rèn)識那個叫馮陳的女孩子呢？”

　　“我勸你最好不要，記得之前我說過，在我面前怎樣都可以，但不要去找她?！?p>　　“阿恒，我實(shí)在是不明白那個女孩子哪里好，在D市長大后來去了C市，父親早亡母親不詳，這樣的家庭能教出什么好孩子，到底是有點(diǎn)手段的，讓你一而再的圍著她轉(zhuǎn)?！?p>　　周恒掀開被子下了床，兩只腳沒有穿鞋站在地上，他越過周父走到周慧面前，“你調(diào)查她？”

　　“不可以嗎？我總要知道什么家庭教出的孩子把我兒子迷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感覺到了無形的壓迫，周慧刻意抬高了聲音，仿佛這樣可以在氣勢上拔得頭籌。

　　“重要嗎？什么樣的家庭很重要嗎？那你覺得我是在什么家庭里？”周恒不屑反問道。

　　即將噴發(fā)的火焰觸到了冰山驟然熄滅，周慧頓了一下，“阿恒，我知道你在怪我?！?p>　　“不要再說這些了，怪與不怪重要嗎？為什么不能尊重我的想法，為什么要插手我的人生，還有那個勞什子未婚妻我統(tǒng)統(tǒng)都不想要?！?p>　　周恒壓了壓心里的火盡量放平聲音，“我最后說一遍，調(diào)查什么的不要再出現(xiàn)，你可以在我面前鬧，但是不準(zhǔn)去找她，如果你還當(dāng)我是你兒子。”

　　周母還欲再說些什么，周父走過來在周恒肩膀上拍了拍，“你好好休息，我和你媽媽先走了?！?p>　　說完沉沉看了一眼周母，什么話也沒說拉著她直接離開了。

　　看到兩人離開，陳林拎著手里的保溫桶和文件從隔壁的病房走出來。

　　整理好情緒他敲門走進(jìn)周恒的病房，房內(nèi)周恒還赤著腳站在原地沒有動。

　　陳林走近把保溫桶放在桌子上然后關(guān)心道，“地上涼周總還是穿上鞋吧，小心身體?！?p>　　說完打開保溫桶倒出里面的湯，“我老婆專門給您熬得湯，說對身體好，周總不要嫌棄?！?p>　　周恒看了眼已經(jīng)發(fā)涼的腳，走到旁邊踏上拖鞋走到窗前看著外面。

　　正好周父和周母并肩從樓里走出去，兩人面色不虞嘴里不知道在說著什么。

　　陳林走近說道，“周董和夫人還是關(guān)心您的，只是表達(dá)方式比較激進(jìn)?！?p>　　好像聽到了笑話一樣，周恒眼里閃出碎碎的冰涼，“關(guān)心？他們在這里待了四十分鐘，沒有問過我一句有沒有吃飯，身體有沒有好一點(diǎn)?！?p>　　說著周恒低頭看了眼逐漸回暖的腳掌，“連你都知道提醒我要穿鞋，他們的關(guān)心還真是特別?！?p>　　陳林扭頭看向站在旁邊的周恒，突然覺得這個年紀(jì)輕輕就站在巔峰不知為多少人欽羨的男人，好像格外的孤獨(d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