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只四腳蛇自地上翻了翻,直直立起,艱難的做著叉腰的動作,仰著頭望著我:“大膽!”聲音卻是個低低沉沉的男聲,很是傲氣。
四腳蛇依然艱難的維持著叉腰的動作,努力大睜著那雙水汪汪的眼,依稀是個瞪眼的模樣,道:“何方小妖!本太子正在別院凈身,你竟敢將本太子……”
嘖,這只長得奇怪的四腳蛇,也是個太子。
四腳蛇看了眼自己的模樣,倒抽了口氣,拿爪子指我:“妖物!你究竟使了什么妖法,將本太子變得這樣??!”
我將手中骨鞭一甩,啪的一聲擊起沙石,揚了他一爪子沙,于是這四腳蛇便將爪子縮了回去,干咳了一聲,“你若是將本太子變回來,本太子向來大度,自然不會同你計較的?!?p> 哪那么多太子偏讓我遇上,一準是那勞什子的蛟族太子怕事,將小廝支來打發(fā)我,小廝怕死,便扯了個謊。
我聽得不耐煩,道:“少廢話,蛟族太子在哪,交出來,本座要同他理論理論!”
四腳蛇原地跳了兩跳,“什么蛟族太子!本太子可是東海龍族太子!蛟妖那廝向來怕事,不在他的蛟龍宮里待著,來什么靜水湖!”頗有些氣急敗壞。
“東海龍族,”我彈了彈骨鞭上沾的灰,垂首看他,“那是什么?”
四腳蛇那兩條胡須抖了抖,道:“蠢!司下界雨水的你不知道?東南西北四海龍族,我東海居首!”言到后頭,又是十足十的傲然模樣。
我挑了挑眉,直言不信。
四腳蛇瞪起眼,走進了幾分,又瞇眼看我,“你是條黑蛇妖?!?p> 我十分坦蕩的應(yīng)是。
四腳蛇又道:“蛇修五百年歷劫可成蛟,蛟修五百年歷劫可成龍,龍修千年歷劫可成應(yīng)龍,應(yīng)龍乃……咳,說遠了?!?p> “你這蛇妖修為百年就能化成人形,資質(zhì)不差,”四腳蛇的胡須又晃了晃,“但你竟連這常識都不知曉?!闭Z氣中滿是驚詫。
我不以為意:“本座一只山林間的妖,知道這些做什么?好友說了,似我這樣修行下去,直接舍去蛇身修成仙有什么不好,為何偏要修龍?!?p> 四腳蛇氣得又跳了一跳:“無知!我龍族本就位列仙班!你本是蛇妖,修成應(yīng)龍,也比舍去軀殼破而后立的修法來得安全穩(wěn)妥?!?p> “哦?!蔽姨糁伎此瓉硐刹粌H是最初的白衣謫仙那般的,還有身后長了翅膀肆意為惡的鳥人,更甚者是眼前這只自稱是龍族太子而脾氣暴躁的四腳蛇。
唔……仙和凡人,和山林間的小妖也差不多嘛,有惡有善、有好有壞,各不相同。
龍族太子咳了咳,將爪子艱難的背在身后,擺出一副袖手而立的姿態(tài),“你找蛟肆做什么?”
蛟肆?大約是那蛟族太子的本名了。
忽然想起,蛟王給我玉佩做信物,也只說他是蛟族之王,連名字也未說,蛟族太子姓蛟,名什么我卻不知道,實在汗顏。
我坦然回道:“尋仇?!?p> 龍族太子道:“正巧了,本太子與那廝也有仇,不過是條蛟妖,竟然搶了本太子的未婚妻,我早看他不順眼了!”
我斜眼看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樣,忽然不忍打斷。
龍族太子爪子托著下巴:“讓本太子猜猜,你別就是那個,傳聞中那個想讓蛟肆收成妾,卻因為長得丑被拒絕,還嚇得蛟肆連連躺了好幾日的那只蛇妖吧?”聲音里滿是趣味。
我握著骨鞭的手緊了又緊,龍族太子訕訕道:“你其實……也不算丑,以后修成應(yīng)龍,你臉上的紅印和蛇鱗自然就沒了?!?p> 本座憤憤然:“那條四腳蛇長得也就只有幾分英俊罷了,放眼人妖兩界,長得比他好的多了,就好比隔壁山頭的花妖,嬌柔貌美,還有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山頭的虎妖也不錯,英俊魁梧,總之,這世上長得好看的妖多了去了!”
眼前這只自稱是龍族太子的,聽到四腳蛇這三個字,胡須抽了抽,道:“那是,蛟肆那廝怎及得上本太子半分英俊?!?p> 我從上至下將他打量一番,就是只泛了點金光的四腳蛇,英俊看不出來,實在不想揭穿他。
龍族太子勿自得意了一會兒,方道:“蛟族野心大得很,以為攀上鳳族就能頂替我龍族,”一頓,“簡單的說,就是個只看權(quán)勢的,你只是只普通蛇妖,無權(quán)無勢,蛟肆就是不奪本太子未婚妻也不會娶你,況且你……”豆大的雙眼看著,忽然就沒了聲。
“況且我長成這樣是吧?”本座冷冷接腔。
龍族太子干笑兩聲,隔了片刻兀自道:“你這小妖甚是有趣,又和本太子投緣,不如交個朋友吧,你叫什么名字?本太子名喚須臾,須臾彈指的須臾?!?p> 我道:“墨書。”
想了想再補一句,“我不缺朋友,也不愿和四腳蛇成為朋友。”
須臾一口氣噎住,低低咳了一聲,權(quán)當沒聽見,“好了,說了這么多,你現(xiàn)在將施在本太子身上的法解了吧,本太子……咳,本太子還需要回靜水湖中?!?p> 我道:“本座不曾對你施過法,大抵是這骨鞭的作用。”
尋思著也是時候該回去了,不然樹爺爺反應(yīng)過來,見我不聽勸溜了出來,指不定會將我訓成什么樣。
須臾望望骨鞭,隱隱一抖,移開目光長嘆一聲,“罷了罷了,就你這樣迷糊的小妖,想來也施不出什么厲害的術(shù)法,或許幾日后你那鞭子的效用也就過去了,實在不行,過幾日有一場小雨,我邀了好友游湖觀景,再讓他看看就成?!?p> “蛟王宮在東方,向這里直走百里就是,不是靜水湖,你莫走錯了啊,也就是本太子這樣好說話,若是換了別的水族,將你打回原形都輕的?!?p> 須臾說罷,轉(zhuǎn)身要走,我將骨鞭一甩,將他纏在其中,拉了回來。
就聽見須臾隱含了怒氣的聲音:“你還想做什么!”
本座笑瞇瞇道:“我還沒吃過東西,餓了?!倍亲舆m時咕咕叫了兩聲,揉揉肚子,神情溫和的看著他。
須臾雙爪環(huán)胸,神色警惕:“你……你想做什么?”
本座陰惻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道:“本座長這么大,還沒吃過長腳的活物。”
須臾縮了縮脖子,“修行注重遠離葷腥,往后升仙雷劫才不至于要命,”往后退了兩步,“你別這么看著我,我是說真的?!?p> 我點了點頭,將須臾從骨鞭中取了下來,依然溫和的看著他:“本座餓了。”
須臾四腳并用的蹬了蹬,無果,只能懨懨的低下頭去,掙扎著開口:“墨書,咱們是朋友?!蔽舶椭琳菩穆掏虅澾^,有些癢。
我想了想,“你說的也有幾分可信,那便先不吃你了。”
須臾雙眼一亮。
我笑看他:“本座先將你收做儲備糧,萬一以后我改了主意不成仙了,再吃?!?p> 須臾便又蔫了,嘀嘀咕咕開口:“交友不慎,交友不慎??!你最好還是放了我,我那好友脾氣可不大好,萬一尋不到我,找上你,你就倒霉了?!?p> 我將骨鞭收了,并未搭理他。
而后偷偷摸摸地回了無名山上,再偷偷摸摸進了本座存貢品的地方,將須臾放在供品堆里,以防他跑了,便設(shè)了個禁制,再翻出些靈果填飽肚子。
甫一出洞府,就見一青衣男子負手而立,見了我,立刻冷了張臉,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我還是頭一次見樹爺爺這么生氣,于是化成了原身,輕輕纏上他手臂,學著小山貓在我懷中撒嬌的模樣挨挨蹭蹭,過了好幾日才算消氣,但卻不許去找蛟族太子的麻煩。
須臾我是不敢見的,樹爺爺盯得緊,每日里讓小妖看看,再悄悄同我匯報就好。
那四腳蛇過得倒是悠哉,一會兒命小妖拿這個,一會兒又命小妖拿那個,吃顆葡萄還讓小妖剝皮,完全不將自己當成本座的儲備糧看。
但細想樹爺爺發(fā)怒的模樣,我忍了,若到時我改了主意不成仙,只當將他養(yǎng)肥些,吃的時候免得咯牙。
至此后,本座不再虛度歲月,有事沒事皆都窩在洞府中修煉。
小山貓歪頭問我,為什么要修成仙,就這樣不好嗎?
我想,大抵是起于將我托在手中的白衣仙人的隨手善舉,一時心生向往,又或者須臾既稱蛟族太子為妖,我若成了仙,舍了蛇身或者去了紅印,任他們?nèi)绾晤嵉购诎?,也不會教小妖背地里笑話?p> 再或者——就是太閑。
卻沒想,我被勒令不準去尋蛟族太子的麻煩,不過月余,麻煩反倒尋上了我。
這一日,先前被我教訓的小妖帶著一群鳥妖杵在我洞口叫罵,無非是什么長得丑還不要臉的字眼,我被吵得難以靜心,變成人形步出洞府。
就看洞口上方,那只鳥人搖著翅膀懸在空中,手里抓著一把尖槍,斜眼睨著我。
小山貓與無名山頭上一眾小妖見了我,喊了聲大王,忙慌慌躲至我身后。
我一問,方知是我修煉時,好友白曦曾到訪,她見我專心修煉,便沒打擾,小山貓找上白曦問了蛟族太子那破事,白曦便將她所知全都告訴了小山貓。
小山貓本就為我不平,在得知實情后便更加氣憤,于是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伙同無名山中的小妖,前去蛟族居所清水湖邊討公道,結(jié)果反倒被其他的小妖打了回來。
兔妖叫了山雀,山雀又告知別的鳥,傳來傳去就將話傳到天界鳥人的耳中,自覺我這禍害又來擾人清靜,尋他姐姐麻煩不說還想搶走他姐夫,于是提槍趕來。
見到我后的說辭,自然是我糾纏不休還顛倒黑白,俗稱的丑人多作怪。
幾句不離本座丑到?jīng)]人要,我氣得不輕,化出骨鞭就要打。
樹爺爺怕生事端,惹了鳳凰一族招來殺禍,便攔了我,偏不讓我動手,最后那鳥人撂下狠話,下月中旬他姐姐與蛟易成親,沒人要的長蟲就該有自知之明,蝸居在洞里,不要出來丟人現(xiàn)眼,若是不然,便燒了無名山。
于是本座窩了一肚子火,腦子就不大好使,第二天挑了洞中凡是有靈的物什,打包尋上臨近山頭上修成人形的妖,立志找個比蛟肆還要好看的做本座的壓寨夫婿。
而后便是這么個情況——
花妖梳理著墨黑長發(fā),輕輕笑了一聲,輕飄飄一句:“你有吾美嗎?”這話委實打擊妖,本座自覺地拖了彩禮換個地方。
草妖進了原身里,拿葉子將自己裹了不吭聲。
虎妖關(guān)了洞府門,命小妖將我攔了,直說吃壞了肚子不見客。
鶴妖盤坐于最高的山崖石上,眼也未抬,道:“吾此生只專注仙道,無心沾染塵緣。”
最后連小山貓都看不過意了,窩在肩頭舔了舔我臉頰,說等他長大了,便來娶我。我垂眸看它,一雙眼亮閃閃的極是認真,噗嗤一聲樂開了花。
過了些日子,這提親一事也就不了了之,但不知是哪個小妖多嘴,將我被那幾只妖拒婚一事傳遍了整個妖界,除了無名山,走到哪里都能被小妖小聲議論,本座自知丟了老臉,便不出山。
白曦聞言趕來,在小山貓口中將事情經(jīng)過聽得仔細,臉色像打翻的染料,氣也不是,罵也不是,終是一拂袖,道:“你也不嫌丟人?!?p> 我摸摸鼻子,無話可說。
白曦哼哼一聲,“如今好了,妖界哪個不知你的光榮事跡,真真是坐實了笑話一名。”
白曦待了一日便走了,樹爺爺自樹中幽幽一嘆,“上神當年何等無私,未曾拘于凡俗情事,如今……”
不知道說的是哪個。
我偷偷摸摸尋上了儲備糧,須臾敞著肚皮,見我眉頭皺著,出聲詢問,本座覺得沒甚好隱瞞,左右妖界大都知道我這破事,多一個不算多。
須臾聽罷,趴在地上笑得打滾,方才注意到原本瘦巴巴的四腳蛇如今圓潤了不少,我山洞中的存糧,教他吃了一半,心疼得不行。
再過了幾日,發(fā)生了一件于本座來說有天那么大的事,且還是大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