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垂下目光,輕嘆了聲氣,沈元州臉色愈冷,道:“咱們以前見過?”話間已有威逼之勢,他瞧薛凌多不過十七八歲,羸弱兒郎貌,斷腸寡人相,凄凄漠漠,看不出來路,欲嚇唬一番。
薛凌抬手,掌心掉下半個巴掌大的錦囊來,紅色抽繩懸懸繞在食指上,月牙白底緞布,上頭一支蘭草裊裊,兩側(cè)各綴了一顆七彩琉璃珠,很是精致,像哪家姑娘隨身香囊,在沈元州眼前搖搖晃晃。
薛凌像在回憶往事,語調(diào)飄渺:“他們說,我很像我父親,所以你看我相熟?!?p> 周遭眾人此起彼伏問“你父親是什么人”,沈元州目光先在薛凌手上停留了片刻,筋骨遒勁,力道畢現(xiàn),一看就是習(xí)武之人,與虛浮面貌迥異,恍然不是同一個人樣。
如此想過,才看了那錦囊上,狐疑伸手接了,盯著薛凌摸索過方緩緩打開,并沒拆出什么異樣?xùn)|西來,他垂頭細(xì)看,赤金印子二指見方,托與獸身,是私印的模子。
翻開過來,沈元州霎時變色,再看薛凌,又對著印章數(shù)眼,道:“你是...你是....”
薛凌頷首,道:“我是....不知將軍可否借一步說話?!?p> 旁邊又呼“什么人..是什么人...”,又提醒薛凌道:“此處哪來的什么將軍,此處只有沈王?!?p> 薛凌未作搭理,暗想“沈王”二字,就是沈元州沒替自個兒擇號,沿用的自家姓氏稱王。
沈元州抬手止住旁人,指尖滑過印章,成色質(zhì)地,使用痕跡,肯定是個真的,一般人也不可能假撰這玩意兒。
他看薛凌,一改先前疏離自持,變的熱絡(luò),笑道:“是了是了....難怪眼熟...我是見過你父親......你...難怪..”
大抵記起薛弋寒死的難看,他又?jǐn)苛诵σ?,躊躇道:“我也沒見過幾回,但你....你....你確實是有些像?!?p> 他轉(zhuǎn)與旁人道“咱們今晚就議到這吧,該說的也差不多說了,這位小兄弟不是外人,遠(yuǎn)道而來,我有些私事想問?!?p> 各人說笑陸續(xù)退去,薛凌垂眸不言,只想著沈元州以前并不是重臣,依他年歲,也沒見過年輕時的薛弋寒長啥樣,像與不像,有什么資格說“確實”。
待人走盡,沈元州急聲道:“你.....你是..前西北舊將薛弋寒什么人?!?p> “我姓薛,單名一個凌字?!毖α枭焓?,道:“那是家父遺物,你看過無異,還請歸還與我。”
沈元州復(fù)看了兩眼,遞給薛凌道:“是是是...應(yīng)該的....你是....我就說是有些眼熟。”
如此所有的事都能解釋的通,他看薛凌確有面熟之感,但又沒印象見過此人,薛弋寒早年見過幾回,對比眉眼,依稀能和模糊印象重疊。
而且唐澗說是一共十來人,皆以“趙”姓為首,捐糧的那個更像陪襯。既是薛弋寒之子,就說的通了。許是當(dāng)年去了何處,跟著的都是死士,難怪一看就知是用刀劍的。
話雖如此,他奇道:“當(dāng)年....當(dāng)年....”
薛凌打斷道:“當(dāng)年我父親獲罪,天子未遷怒其家眷?!?p> 沈元州小有尷尬,訕笑道:“是這么說,只是…據(jù)我所知....霍...肯定有人不會眼睜睜放過你....你是如何....你是什么時候回的這來。”
薛凌將印放回錦囊里,系上抽繩,直視沈元州道:“我父親死后,霍家與天子連手追殺我,僥幸逃生,隱居在鄉(xiāng)野。
這些年,記著父親的話,既不曾回京,也不曾回家,直至聽得邊關(guān)起了戰(zhàn)事,心下難平,又聽聞而今西北在你治下,特來投奔。”
她頓了頓,移開目光,混若并不愿提起的樣子問:“我記得,幾年前還是霍家在此,真是奇怪,怎么無緣無故的,就變成你了?!?p> 沈元州算是初步信了她,長嘆一聲道:“說來話長。”
薛凌又問:“我聽他們,稱你為王上。何日,此處竟能自立為王?”
沈元州苦笑一聲,指了指就近椅子,道:“坐坐坐,你進來這么久,我倒要你一直站著。”說著他自個兒先坐了過去,并未回原上席。
薛凌跟過去,也輕坐下,沈元州往小桌上翻茶,水倒出來,一絲熱氣也無,他推給薛凌,道:“你生在這,不消我多客套,這段日子艱難,有口水喝不錯了。”
薛凌接了茶,抿了一口,道:“說的是?!?p> 沈元州道:“剛才你問我,怎么霍家沒了,這話我是不信的。就算你隱居,肯定也知道霍準(zhǔn)密謀造反被砍了的事兒?;艏冶豢沉?,那這地兒肯定不是霍家人了啊?!?p> “話雖如此,也輪不到你來?!?p> 沈元州茶在嘴邊,聽聞此話,猛地轉(zhuǎn)頭看她,瞧她神色正經(jīng),純屬說實話,全無諷刺之意,沒忍住哈哈數(shù)聲,閉口時卻是眼眶泛紅。
他道:“你說輪不到我來,我也說輪不到我來,世事難料,輪到了還不如輪不到?!闭f罷將這兩年事藏頭去尾說了大概,又提及自身不忍看西北萬民流離,再三拒旨,落得個孤家寡人下場。
他問薛凌:“你說,我稱不稱得這聲王?”
薛凌垂頭,指尖在掌心來回,許久才淡漠道:“你問旁人,他們肯定說稱得。
你問我,我就要說稱不得了。”
“此話何解?”
“當(dāng)年梁成帝崩,我父親為人臣子,理當(dāng)回京舉殯。偏禍不單行,胡人聚兵往平城外虎視眈眈,京中新帝非天命所授。如此這般....”
她哧哧笑了兩聲,問:“我父親沒稱王,憑什么你稱王?”
沈元州頓口,手在椅扶上來回摸索數(shù)次,沉聲道:“所以薛弋寒死了?!?p> “那你呢”薛凌偏臉,笑問:“你當(dāng)年,有沒有,與魏塱沆瀣一氣,聯(lián)滿朝文武,陷害我父親?”
“沒有?!鄙蛟萆园菏?,正色道:“我沈家雖奉新帝,但絕未參與薛宋之罪?!?p> “你都說奉了新帝,如此,那就算不得袖手旁觀客。你是....”薛凌如師如友,循循善誘,溫和道:
“你是個,推波助瀾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