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季婉到洪五小姐和于大使那里，向他們打聽上海的情況。
洪五小姐說：“我們也沒有上海的消息。奇怪了，到現(xiàn)在也沒有信來?！?p> “我也給姑姑寫信了，可是一直沒有收到她的信?！?p> “船都已經(jīng)通航了，按說應該可以收到那邊的信了——難道信帶不過來嗎？”
“船已經(jīng)恢復通航了？”石季婉吃驚地問道。
“對，不過聽說船不多，而且擠得很?！?p> “船票能買得到嗎？”
“不好買，等著買票的人實在太多了，大家都想回去。”
“不能把名字報上去等嗎？”
“那自然是可以的?！庇诖笫乖谝慌哉f。
石季婉馬上高興地說：“那樣就方便了?！?p> 于大使笑了笑說：“別高興得太早了，我還沒說完呢?！?p> 石季婉有些失望地問：“怎么了？”
“買票的人太多了，現(xiàn)在黑市猖獗，哪里知道什么時候會輪得到你?！?p> “哦，這樣啊。”
“坐船也不安全。”洪五小姐說。
“還有轟炸嗎？”
“還有水雷?！庇诖笫拐f。
“其實還有一條路，走韶關(guān)。我們還拿不定主意，遠多了?！焙槲逍〗阏f。
“是搭火車嗎？”石季婉問。
“是啊，到廣東換車?！?p> “會不會很貴？”
“和坐船倒也差不了多少，就是不知道在廣東得等多久?！?p> 石季婉沉默了，她在心里默默地算起了費用。
“你朋友呢？那個斯里蘭卡的女孩子？”于大使問。
石季婉曾經(jīng)和卡特麗娜一起去拜訪過他們夫妻倆。
“是啊，她怎么樣？”洪五小姐問道。
“她還好?！?p> “你沒跟她說起過于大使的事兒吧？”洪五小姐有些不放心地問道。
“沒有?！笔就駬u了搖頭，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磿@樣問。
“我就知道你不會說出去的，”洪五小姐說，“我只是隨口問問?！?p> 石季婉還是有些不明白，于大使的身份還有什么需要保密的嗎？
洪五小姐繼續(xù)說道：“我們現(xiàn)在跟重慶也沒有什么聯(lián)絡，他在政府工作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人家還是知道他的名字，凡事小心點好?！?p> 原來她是擔心于大使的身份萬一被日本人知道了，可能會給他們帶來麻煩。
“我誰也沒告訴，卡特麗娜只知道我們是親戚?！彼蛩麄儽ＷC說。
“那就好。”洪五小姐放低了聲音說，“我們認識一個人，姓薛，他早就辭了重慶政府的工作了。日本人一進九龍就闖進他家里，槍斃了他和老婆兒子，又強暴了他的女兒和兒媳，把她們關(guān)在車庫里。姑嫂兩個后來逃了出來，現(xiàn)在什么也沒有了，家里什么也沒有留下。”
“日本人是怎么找到他們的？”石季婉心有余悸地問道。
“肯定是有人帶路，那地方的流氓混混很多，薛先生家出事以后，他們又趁火打劫，把屋里的東西洗劫一空了?！?p> “那對姑嫂呢，后來怎么樣了？”
“她們來找我們借錢，想到重慶去，所以我們才知道這件事情的——其實我本來不該說的，不過告訴你也沒關(guān)系。”
洪五小姐講的這個事件，給石季婉帶來了很大的心理陰影，更加堅定了她要回上海的決心。
可是，連洪五小姐和于大使都沒有辦法買到回去的船票，她一個窮學生，又怎么能夠買到船票呢。
她一籌莫展。
后來，她鼓起勇氣，決定問問負責他們的常醫(yī)生，看他有沒有辦法幫她和卡特麗娜弄到船票。
既然他主持戰(zhàn)后救濟學生，那學生的遣返不是也應該屬于他的職責范圍之內(nèi)嗎？
誰知常醫(yī)生聽完石季婉的請求后，連想也沒想，一口就回絕了：“抱歉，我?guī)筒簧厦??！?p> 石季婉再三地向他請求，希望他能夠幫她這個忙。
但是常醫(yī)生說：“能幫的話，我自然是會幫的，可是買船票這件事情，我實在是無能為力?！?p> 回來后，石季婉告訴了卡特麗娜這件事。
卡特麗娜說：“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去找他?！?p> 石季婉奇怪地問道：“為什么？”
“他怎么能幫我們弄到船票？”
“他有關(guān)系?！?p> “什么關(guān)系？
“日本人認識他，他代表大學?！?p> 卡特麗娜不以為然地說：“就算他有關(guān)系，也不會用在這種事情上?！?p> “我跟他說，如果我們回去了，就少了幾張嘴吃飯，這樣會對他有好處，可以省下糧食來。”
卡特麗娜看了看石季婉，覺得她簡直是太單純了：“拜托，你有沒有搞錯？”
石季婉迷茫地問道：“怎么了？”
“我們可沒有吃他什么東西，是他靠我們吃飯的好不好？學生越多他得到的好處越多，可以申請到更多的物質(zhì)?！?p> “噢，我倒沒想到這一層?！笔就袷卣f。
常醫(yī)生帶著日本官員走過校園，是來巡視醫(yī)院的。
他們一行四人，包括常醫(yī)生，個子都不高，穿著清一色的黑大衣。
石季婉在遠處看到了他們，然后硬著頭皮走上前去。
“打擾了，可以說幾句話嗎？”她用國語問離她最近的日本人。
“什么事？”日本人用英語問道。
她馬上也改用英語說：“我是上海來的學生，不知道能不能幫我回家，現(xiàn)在很難買到船票?！?p> “哦，你是上海人？”
“嗯?！?p> 日本人終于點頭，一手伸進大衣口袋，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她，微微地鞠了一躬：
“請到辦公室來找我?！?p> 說完，他們就走了。
石季婉接過名片，沮喪地發(fā)現(xiàn)，名片上的地址居然是日軍總部！
她還以為這個日本人是使館或者外交方面的人。
“你要去嗎？”卡特麗娜問道。
“我想去試一下，不然肯定買不到票。”
“你要去我不會攔著你，換我的話，我就不會去?！?p> 石季婉沉默了一會兒，權(quán)衡了一下風險說：
“我覺得不會有事，總是官方的機構(gòu)，得顧下臉面，不像亂軍中撞上的日本兵?！?p> “問題是不幸撞上了日本兵，發(fā)生了什么都不會有人怪你。可是你主動去找日本人，這就兩樣了。別人要是知道了，會說閑話的?！?p> 石季婉想了想，最后還是放棄了找日本人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