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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歡賦舊詞

第二十五章:最美不過美人面(捌)

清歡賦舊詞 童裔落羲 2025 2019-09-06 00:00:00

  謝春隱仍坐于一旁,不聲不響,無波無瀾,仿若與她無半點干系。

  大抵是不想掃了興致,亓官頤亦未再為難,拂了拂手,便由懷鳴將那自稱介華的藍衣女子請了出去。

  一眾人漠然觀之,斗詩會又繼續(xù)進行著。

  此時的我卻恍惚失神,只低頭自顧思酌,果然身份低微的人,縱然才情再好,樣貌再傾城,亦會處處叫人貶低唾棄了去。

  以前我還寄往自己只是尋常布衣,可以不被禮節(jié)束縛,不被權(quán)勢擺布,做一個采菊東籬士,如今才幡然,我是如何得隴望蜀?。

  我早該慶幸自己生在權(quán)貴之家,至少,別人不能輕易踐踏我,至少,我不需為衣食溫飽憂心。

  這炎涼世道,向來是這般的,趨強欺弱,拜高踩低。

  “嫂嫂,嫂嫂,該你接了。”

  亓官頤在一旁催促我三遍,我方才回過神來。

  “啊?”我轉(zhuǎn)眸,才驚覺已輪到我接詩了,遂順了順思緒,沉吟片刻,才道,“片片飛花霜染顏,水剪瓊瑤醉蓬萊。廣寒冰階猶覺冷,人間柳絮似春開。幾度梅枝赧低眉,一世滄海傲清白?!?p>  眾人皆應和叫好,我輕泯一笑,點頭示禮。

  那廂亓官謖笑得促狹,“縱然雪再如何美,自也美不過嫂嫂這張美人面。”復又轉(zhuǎn)頭看向眾人,“你們說,是與不是啊?”

  在場之人都清明,亓官謖雖表面看似是在贊美我,實則卻是故意輕浮調(diào)戲,即使如此,他們也只能應和著亓官謖予我奉承。

  我冷哼一笑,眼角斜斜一飛,嗤聲道,“蕭王抬舉了,本宮的美人面,實在比不過蕭王這副收放自如的千人面。”

  眼見亓官謖唇邊的笑意略略一凝,正要反唇譏誚,一旁的亓官頤忙上前截住,“天色已晚,今兒就散了罷?!?p>  一頭是從小玩到大的七哥,一頭是敬重的嫂嫂,縱亓官頤再有天大的本事,如今亦會左右為難。

  眾人聞言,如臨大赦,自顧急忙離去。

  我亦拂了拂衣袖,朝亓官頤微微點頭示意,“溫嬰,我也乏了,便先回去了?!?p>  亓官頤幽幽嘆了口氣,也不好說些什么,只叮囑道,“天黑路滑,嫂嫂當心些,”后看向身側(cè)的懷鳴,“去叫人將烘暖的馬車備好。”

  懷鳴疊聲應之,恭敬地揖了禮,遂便退下。

  正抬步欲走時,仍坐在席案未有所動的亓官謖朝我陰側(cè)側(cè)道,“嫂嫂這么容易就生氣了?”

  我心頭剛抑下的怒氣瞬時又竄出咽喉,三下做兩步折身上前,冷聲道,“論階品,我是晁國公主,鄞國太子妃,未來國母,論輩分,你該敬我一聲皇嫂,不論階品輩分,我都于你之上,以往我念你是亓官陵的弟弟,尚還留你幾分顏面,若是日后再這般,那便休怪我不念及這點本就微薄的兄嫂情意,你別以為我不知你打得是什么算盤,你與亓官陵如何爭,如何斗,我一概不管,但別扯上我,還有,我自生來就是個寡淡性子,不太好玩,蕭王若是要逗趣消遣,自去尋別人!”

  霎時,內(nèi)廳數(shù)人皆怔了一驚,顯然未曾料到一向以寡靜清遠自居的我竟也有這般兇肅煞人的一面,此時一地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我亦不去多管,只覺氣得腦仁生疼,顧自提步離去。

  待我走遠時,被駭?shù)靡簧砝浜沟慕庹Z如嬋二人才匆步趕來。

  容淺隨跟在身側(cè),亦不敢驚擾。

  又下雪了,我埋進潑墨的夜色里,莫名的恐懼竟讓早以已攥緊的手心膩了一層潮,又添一層濕。

  我到底在懼什么?是怕被亓官謖猝不及防地就被當做絆倒亓官陵的棋子嗎?如今國主雖還硬朗,可朝堂之臣早已在未雨綢繆,急急尋個好靠山。

  縱然亓官陵是太子,但因不討國主歡喜,行得亦是如履薄冰,稍有差池,便會跌落深淵,不可翻身。

  故因此,不少朝中重臣都去押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亓官謖這塊寶,眾人皆知,縱亓官謖紈绔不可理喻,浪蕩不尋規(guī)矩,看似對儲君之位并不上心,可實則已在各處籠絡(luò)人心,蓄謀已久。

  所謂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不過是故作糊涂人罷了。

  而今,我為晁國的和親公主,是晁國君上派來鄞國押寶的籌碼,若亓官陵日后如愿登基,我便是高高在上的國母,那便是晁國君上手中一顆有用的棋子,若是亓官陵敗了,那我就是晁國君上的棄子,隨意丟棄。

  現(xiàn)在我只是被亓官謖拿作笑柄消遣,借此來挑釁亓官陵,而日后,我又會被誰擺布,由誰消遣呢?若是真走到絕人之路時,亓官陵真能保得住我嗎?

  我以為,我只要足夠淡薄清白,不去管爾虞我詐,不去涉人情冷暖,就真能奢來安穩(wěn)人生。

  如今才知道,我縱旁敲細算,再三斟酌,遠離深淵,自有人步步緊逼,推我入深淵。

  我想遠離紅塵,可偏偏身在紅塵,又能奈何呼?

  雪花落在肩上,眉間,頸部,冰涼刺骨。

  我仰頭望向一片漆黑,寂寂地說,“容淺,你瞧,這里的夜真黑,連星星都沒有?!?p>  在晁國的夜晚,就算再寒冷,亦是有月亮有星星的,可我嫁來鄞國快滿半載,卻無有一次瞧見過星辰皎月。

  容淺在身側(cè)為我遮起傘面,“姑娘,熬過這場風雪,自會有星辰?!?p>  “是嗎?可這風雪,何時能停?”我又能不能熬得過?

  雪落得更急了,容淺打得傘面被風刮翻,簌簌寒風裹著雪沙,肆無忌憚地拍打著臉龐,刮得生疼。

  “姑娘……”

  容淺依然撐著僅剩傘骨的破傘面,陪我在雪中捱著,只字未語。

  解語和如嬋站在遠處靜靜候著,不敢驚擾。

  “娘娘……”

  此時方從閣樓下來的謝春隱緩緩朝我走來,將剛上好炭的手爐塞進我懷中,“雪寒風急,身子冷不打緊,莫要讓心冷了?!?p>  我怔了一驚,仔細思酌她此言何意,只見她僅予我一淺笑,微施了一禮,顧自撐著傘面,提一玲瓏小花燈,淹沒于潑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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