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當真是熱!即便是走在廊下那熱氣也能順著柱子間的空隙直往臉上撲,穆笙從書房里出來便順著連廊往回走,丹易跟在一旁給她打扇,一前一后,一主一仆誰都沒說話。
“王妃,別喝那涼茶”臥房里丹易劈手將她正送往嘴里地茶杯奪過來,“在暑氣里走那么久,又喝這冷茶水下去要招病的,我去給倒熱的”
穆笙點頭應到,“嗯”
丹易出門前將自己手里的扇子遞給她,讓她自己扇著。
丹易出了門,她便懶洋洋的趴在桌子上出神,今日之事她之所以痛快讓步,除了不想同趙云蘿正面沖突讓辰王為難外,還有另外的原因,她并不想殺人但也不想讓人繼續(xù)留在府里,將那尤氏發(fā)往幾百里外除了放她一條生路更多是自己的私心,想著讓她離得遠遠的,最好一輩子也回不來。
那尤氏在東苑里伺候有兩三個月了,辦事待人確實有些能力,雖然跋扈了些穆笙也覺得沒什么,可今日趙氏那么準時趕來求情,無非就是兩個原因,要么此事是得了她的授意為她辦事,要么是眼看她落難趕來搭救,雪中送炭情義最深日后自然要為她辦事的。
短短幾月來趙云蘿找茬不斷,雖然她實在不是什么聰明人并沒有什么高招,可總歸是麻煩不斷,而穆笙是最不喜歡麻煩的人。
尤氏在府里這么多年多少是有些手段的,若是得她幫襯少不得要更難纏些,恐怕以后更無寧日,索性一刀斷個干凈,穆笙雖然無意與趙氏斗,但也不想給她留下什么得力的爪牙,她如今只想得個清凈,這樣遠遠支出去以后山高路遠再難以成患。
她坐在桌邊出神連丹易什么時候進來的都沒注意,丹易給她添了熱茶,又取過她手里一直舉著不動的扇子,“王妃在想什么?”
穆笙回過神來,端起熱茶輕輕吹涼,若有所思的問道,“如今佃戶的日子應當挺難過吧!”
丹易一邊給她打扇一邊搖頭道,“我二叔前些日子來的信來還說,現(xiàn)在世道好,一年下來吃飽穿暖交了租子還有結余呢”丹易早便知道她在想這事,自家主子從小便心善旁人不知道,她最清楚不過了。
穆笙抬起頭去看她臉上露出些許安慰,嘆道,“你最知道怎么安慰我了”明知是安慰但她總算是展了笑顏。
丹易松了一口氣,笑瞇瞇的湊近獻寶道“不止安慰,我還給王妃想了好個法子呢”
“什么法子,說來聽聽”
見穆笙頗有興趣小丫頭也不藏著,趕緊和盤托出“尤氏畢竟年紀大了,若是讓她一個人求生計的確是難了些,但要有個人幫襯那可就不同了”
穆笙想了想搖頭道,“她一個孤家寡人,上哪去找人幫襯?”說起來倒是正如她話里說,她當真是半輩子都在府里,沒有嫁人更沒個后人,算得上兢兢業(yè)業(yè)了。
“尤姑姑雖然是個孤老婆子,但她還有個走動頗親侄子,就在城郊的鋪子里做伙計,上次整理翻到到過的,王妃不記得了?”丹易雖然傻了些,但記性格外好但凡她翻過看過的總比穆笙記得清記得久,所以穆笙時常拿她當活的記事本兒,凡事讓她記著自己卻偷閑。
穆笙想了想覺得不太妥當,“陽郡縣山高路遠,相比京城何止是差了一點半點,縱使再親近恐怕也不定愿意去吃那個苦”
丹易搖頭道,“那可不一定,我見尤姑姑日常待他比親兒子還好些,咱們大可托人去問問,萬一他要是愿意呢,那豈不是兩全其美?!?p> 說著又湊她更近些一臉認真的補充道“再說了,如果小姐你要走別說是區(qū)區(qū)陽郡,就是火海刀山我也愿意跟著去”
穆笙徹底被她逗笑了,手賤的去彈她額頭,調笑道,“咒我呢,刀山火海我可不想走,要去你自己去!”
丹易被彈個正著也不躲,笑瞇瞇的揉著被彈的地方,另一手還不忘給繼續(xù)給剛打過自己的施暴者搖著扇子,那傻乎乎的樣子又讓穆笙笑了半晌。
穆笙笑夠了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又盯著杯里的浮沫看了半晌,開口笑道,“我知道的”她聲音低低的,不像說給誰聽,倒像是自己呢喃。
不等丹易回答她便起身推著她出門,催促道“好了好了,這事你明天差人去問吧,早些解決了也好早些送出城去,免得夜長夢多”
被她推著向外走還不忘點頭答應“知道了,我盡快去辦,”
丹易出去吩咐了一趟回來,日頭都已經(jīng)落了,她回房里將窗戶打開,有些許微涼的風吹進來,要比白日里好過多了。
“今天累人,早些傳飯吧,”穆笙一邊看賬本一邊吩咐,早些吃飯早些歇息,一覺醒來便又過了一天,王府里日日都是這樣過的。
丹易手上開窗的動作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問“今日也不等王爺嗎”
“不必等了,等了也不會來,來了也不會久留,我們自己吃吧”她聲音一如既往地淡,聽不出什么情緒,可別人不知道聽不出,丹易總是知道的,她默默等了多少個日夜,王妃總歸是希望他來的,可惜到最后等來的全是失望。
“明明王妃你才是花轎抬進門的正頭娘子,可王爺?shù)购贸艘?guī)定的日子,真是多一步都不往院里跨”丹易日日看在眼里免不了替自家主子不平,“說什么公務繁忙結果還不是天天在隔壁屋里,同進同出好一番夫妻情深”說到激動處將手下的窗臺都砸的嘭嘭直響。
“閉嘴,胡說八道什么”
話間一把團扇就直沖她腦門來了,她料到這話要挨打,早早準備著一把就將扇子接在手里。
“我沒胡說,我是替王妃不平”
穆笙嘆氣道“感情之事不能強求,再說王爺待我不錯,我也不貪心,能相安無事就好”王府里的日子遠比穆府里好過多了,不用擔心會惹怒繼母,不用凡事凡物都要讓著妹妹,不用為姨娘的藥錢發(fā)愁,府里大小事都勉強能做主,不必看誰都臉色,還有一份頗為豐厚的月例拿著,這樣的日子已經(jīng)很好了。
“在府里就從小吃虧,如今做了王妃了沒成想還是要吃虧,我真是……”丹易依舊意難平,嘴翹得老高。
穆笙自然知道她是為自己,也不忍心苛責她,招招手讓她來自己面前坐下想著安慰她兩句。
“以后……”可是一開口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連自己也不知道以后又當如何,話在嘴邊轉了幾圈,最后卻吐出一句。
“你大約要跟著我吃一輩子虧了”
這話一出直氣得丹易忍不住翻起了白眼,起身就走,邊走還忍不住數(shù)落她“哪有這樣安慰人的”
“唉,對了”剛走到門口又被叫住了。
丹易也不答話就一臉不樂意看著她,那意思再明顯不過,‘有話就說,不想答應你’。
“尤姑姑帶著罪,想必家當都充公了,你……”
沒等說完丹易就一個白眼翻上了天,無語接道“知道了,咱們賬上出錢給她備份盤纏”說完又是一個白眼,頭也不回的趕緊跑了,生怕慢一步便要被這個不長進的主子氣死。
結果今日她二人猜錯,晚飯還沒擺齊外頭丫頭便來報她,說辰王殿下來了。
穆笙頗有幾分詫異,今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按理說他不會來,難不成今日之事還沒完又添了什么波折,這樣想著便平添了幾分緊張,想是想著但面上還是冷靜,先是吩咐了廚房讓再添兩個辰王愛吃的菜,便忙出門去院里迎他。
辰王生的英氣,伴著落日余暉大步而來,好似整個人都發(fā)著光,穆笙一出門便見著這一幕,心里免不得又生出幾分悸動,好在她慣常善于隱藏情緒,只是禮數(shù)周全的將人引進屋。
好在他來并不是因為白日的事,而是過些日子要帶她出門,特地來告知她一聲。
“避暑行宮?我也去?”
皇城西有一座鐘靈毓秀的名山,名叫末依山,此山不單是風景秀麗最關鍵的是即使最炎熱的夏季也能涼爽如春,早在先帝前就被已經(jīng)劃為皇家所有,花了大價錢在山腳下開設獵場圈養(yǎng)珍奇異獸專為皇家春秋獵所用,山腰便修建了大片的避暑行宮。
每年夏季若國事安穩(wěn)天子便可移駕避暑山莊居住月余,這是先輩留下來的慣例,今年尤其炎熱朝廷又無大事,自然要是要移宮避暑的,此事穆笙早便聽過,只是此番真要輪到她了免不了有些緊張。
辰王看她反應出聲解釋道,“你是我的王妃自然要去的,到時候都是自家人并沒有那么繁瑣,你也不必太擔心”他頓了頓,難得擠出一絲笑意安慰道,“一切有我”
辰王待她這個結發(fā)妻子雖然不算寵愛,但實在是很親厚的,雖然不愛,但卻極為尊重她王府的一應事務皆是放心的交給她,外人面前也給了十足的面子,私下里也愿意多給她幾分耐心。
穆笙聽了這話自然也得了幾分安心。
“我明白了,多謝王爺”
說話間菜便上了,廚娘倒是手快片刻便添了兩道辰王愛吃的菜。
穆笙一邊擺筷一邊道,“菜齊了就邊吃邊說吧,王爺嘗嘗菜合不合口味”廚娘是王府的老人做的菜自然是合他口味的。
他們便一邊吃一邊聊著,夫妻之間難得的愜意時光,但也不過一小會兒著實短暫。
偶然問到了隨行人員為的是方便安排,便不可避免的提到了趙云蘿。
辰王劍上現(xiàn)出一絲不快,悶聲道,“云蘿身份有礙不能同行,不必計劃她了”
穆笙哪里會不知道趙云蘿不能同行,這樣的場合即使是過了文書的正經(jīng)妾室也是去不了的,更別說一個奴婢了,可聽辰王出聲肯定,穆笙心里不自覺的松了口氣。
她還沒想好如何開口接這話,辰王倒自顧自接著說了,“她素來怕熱,近來又還病著,留她一人在府里免不得要難受,你多關懷著些”府里的事辰王一般不會主動插手,除非有關趙云蘿,單單是天熱以來就不止一次派人提醒她,云蘿怕熱冰塊多送些,遮陽的簾子要換新,前幾日病了又讓多挑些好藥材送去,但凡涉及趙云蘿,他連話都要多些。
穆笙從善如流的答應著,辰王即使與她單獨在一處,也總是無意間便要提到趙氏,她也習以為常,好在他們二人都不是多話的人,幾句便算結束了這個話題,辰王今日特意來是無非是體諒她頭次出門,來安她心來了,飯間難得啰嗦的叮囑了不少。
吃完飯他慣例不會多留,一般除了月初十五他就是來了也不會留宿,穆笙也不多留,照例關心幾句便客客氣氣的送了出去,辰王讓她不用遠送,所以她只站在院子里看著,看他同掌燈侍衛(wèi)一行人消失在夜色里。
此時府里早已經(jīng)點上了燈,若大的院子霎時便安靜下來了,就如穆笙的心開始悸動暖意,最后的兵荒馬亂到此時,所有躁動都戛然而止歸于平靜,其實也不過才走了一個人而已。
這天也怪明明白日里要將人都烤化了,到了晚間風吹過來打在只著輕紗的手臂上,竟然涼意四起激起一層雞皮疙瘩來。穆笙抱起手臂搓了搓,將目光從那黑漆漆的盡頭收回來,不自覺的搖了搖頭又笑了,轉身進了屋。
她笑自己嘴上說著不強求,其實早把他給自己那一點點暖意收進了心里,說什么不強求,不過是明知自己求不來,也不愿平白給他添些煩惱,世人也許看不透他為什么要娶一個小門戶的姑娘進門,但穆笙但不至于現(xiàn)在還沒看透,那是因為他想要的從來不是門當戶對舉案齊眉的妻子,而是一個他能掌控的且知事明理的辰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