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多么喧囂的事情,隨著時間的流逝,要不了多久,就會逐漸被人淡忘而消散的。半個月的時間,加上簡瀲樞的雷霆手段,足以平息府里因為那一場喧鬧而生起的流言蜚語,到現(xiàn)在再也沒有人提起。
可是即便已經(jīng)過了半個月,簡清禾仍舊記得當自己再次睜開眼看見窗外的陽光時,她甚至恍惚間覺得自己是從地獄里重新回到人間一般,長久深沉的黑暗,讓她覺得自己似乎離開了這個真實的世界很久很久一般。
其實也對,這幾個月,她確實都像是活在虛妄里一樣。
當青鸞告訴她失去了那個孩子的時候,簡清禾還直直地看著帳頂,她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這件事,并不需要青鸞刻意告訴她,在那片黑暗里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知道了,而且可以說,是她自己,親自送走那個孩子的。
咔——
耳邊傳來門被人打開的聲音,可是簡清禾卻沒有一點好奇心去看來人到底是誰,因為是誰都不重要。
“小姐,你肚子餓了嗎?要不要起來吃點東西?”雅香把手中的飯食放到桌子上,走到床邊,微微彎腰問道。
可是回答她的是長久的沉默。
簡清禾醒過來之后,每天就這樣躺在床上,淡漠地看著床頂,什么話也不說,對于雅香她們的話語,只是偶爾給個回應,東西也是只吃一點就不吃了。而每次簡瀲樞來的時候,她就閉上雙眼,不去理會。而讓雅香她們覺得異常不安的是,簡瀲樞總是來了就坐在床邊,也不說話,就那樣看著簡清禾。
自從那一晚之后,簡清禾和簡瀲樞就好像都變了,變得疏離而冷漠,就像是很久以前,他們的樣子。過去那段時間的溫情,就像是所有人的錯覺一般,如今鬧劇過后,終于大家都變回了原來的模樣,簡清禾還是那樣,對任何事情都那樣清高而冷漠,簡瀲樞也是那個無情沉郁的少爺,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的盛氣凌人。
雅香不知道他們是怎么了,也不知道該怎么去勸慰他們,她所能做的,只是伺候在簡清禾的身邊。
“小姐,不管你餓不餓,總還是要吃點的,不然你的身體吃不消啊?!毖畔銓χ稍诖采系暮喦搴梯p聲說道。
又是長久的沉默,睜大雅香以為自己的話語又不會得到回答而打算直起身的時候,卻意外聽見了簡清禾虛弱的聲音:
“扶我起來吧?!?p> 雅香聞言,臉上浮現(xiàn)起一絲笑意,連忙伸手去扶簡清禾,幫她把枕頭墊高讓她靠著舒服之后,去端來放在桌上的飯食。
簡清禾張口,吃著雅香喂到嘴邊的清粥,熱燙的飯食入到胃里,讓她的頭腦也變得清醒了很多。她垂著眼,對雅香說道:
“晚上……你去請少爺過來一趟……”
雅香詫異地看向仍舊面色淡然的簡清禾,一瞬間的愣神之后,雅香臉上的笑容放大了一些,很開心地點點頭:
“好的,少爺回府了我就過去?!?p> 這么多天的詭異氣氛,終于能恢復正常了。
一天的時間過得很快,也不過就是看幾個卷宗的時間罷了。這些天的簡瀲樞,說不上難過或者憂愁,就像是突然把所有的情緒都收起來了一般,每天做著應該做的事情,而情緒,就像是被遺忘了以往,再沒有任何的變化。
“少爺,府邸到了?!瘪R車外的傳來遠山的聲音,簡瀲樞睜開閉著的雙眼,起身往外走去。
下了馬車,他仍舊像往常一樣,面無表情地往府里走,越過向自己行禮的門房。
“少爺。”進了侯府之后,側(cè)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他轉(zhuǎn)頭看去,是雅香正站在同往夏漪苑那邊的小路口。
見她面上并沒有驚惶之色,想來并不是出了什么事。他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著雅香,沉沉地問道:
“何事?”
他的聲音太冷漠平常了,這樣的態(tài)度,不該是放在跟簡清禾有關的事情上的。雅香原本充滿神采的臉上,不由得變得暗淡了下來,她低頭回到:
“小姐請您過去一趟。”
簡瀲樞看著低著頭的雅香,目光里沉了又沉,終于還是開口說道:
“走吧。”
說著,他便抬腳往夏漪苑的方向走去。
雅香低著頭跟在簡瀲樞的身后,頭也不抬地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遠,她聽見前方傳來簡瀲樞的聲音:
“小姐的身體恢復的怎么樣了?”
雅香抬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還是那么的寬闊沉穩(wěn),就好像不會有任何的事情讓他產(chǎn)生動搖一般:
“青鸞一直按照賈大夫的安排在照顧著,小姐也配合著在服藥,估計再過幾天,就能完全恢復了?!?p> 聽了她的話,簡瀲樞又再一次沉默,只是腳下不停地走著,步子不緊不慢,每一步都像是早有預謀。
又過了一會,雅香才又再次聽見他的聲音:
“如果以后讓你一直跟著小姐,你愿意嗎?”
這話問得雅香有些詫異。簡瀲樞向來冷漠,雖然他對于府里的下人們,從未有過苛責,卻也不見得又多么溫情,像這樣刻意的詢問,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少爺既然把奴婢調(diào)去了小姐身邊,奴婢自然就是小姐的人,無論何時何處,自然是要跟著小姐的?!?p> 簡瀲樞微微側(cè)頭看向她,冷漠地點點頭,吶吶道:
“好……”
夏漪苑里很安靜,為了讓簡清禾能安心靜養(yǎng),青鸞、紅雨跟吉安無事不會再出現(xiàn)在簡清禾的面前,便于照顧也只是站在屋外守著。
簡瀲樞進到里屋的時候,簡清禾就靠著床沿,眼睛無神地盯著屋角的一處發(fā)呆。被開門的聲音驚醒,她抬頭看去,正對上簡瀲樞的目光。
雅香跟著進到里屋,看著簡瀲樞在床沿邊坐下,而自己,就安靜地站到一邊,垂首不語。
“雅香,你先出去?!焙喦搴糖迩謇淅涞穆曇魝魅胨亩校ь^看了簡清禾一樣,確定之后,又應聲低下頭,恭順地退出了里屋。
關門的聲音響過,倒稱得現(xiàn)在更加的寂靜。簡清禾和簡瀲樞,就這樣面對面地坐著,沉默了良久,兩個人的眼睛里,都平靜地毫無波瀾,卻又隱隱都在刻意地壓抑著什么。
終于,簡清禾淡淡地開口問道:
“上元節(jié)已經(jīng)過了嗎?”
簡瀲樞對于這沒有緣由的問題,卻好像并沒有任何的意外或者興趣,他只是平靜地看著簡清禾,沉沉的嗓音從雙唇間傳出來:
“嗯,已經(jīng)過了。”
“你去看了南城的花燈會嗎?”簡清禾繼續(xù)淡淡地問著,因為虛弱而顯得聲音格外的輕柔,那雙含水的眼睛里,終于還是暴露出了淡淡的柔軟。
簡瀲樞看著她,呡了呡嘴角,才開口回到:
“沒有,我沒有去?!?p> 他說完,又像是覺得好似這答案太過簡單一般,緊接著說道:
“聽人說很熱鬧,今年似乎放河燈的人特別多?!?p> 簡清禾聞言,忍不住輕聲地喃喃起來:
“是嗎……那還真是可惜啊,今年又沒有看到……”
屋子里再一次變得安靜下來,簡清禾的目光漸漸凝住,似乎又被困在了自己的夢境里。簡瀲樞就這樣看著她,那雙平靜的眼睛里,終于出現(xiàn)了裂痕,牽動著眉頭也不自覺皺了起來。
屋里的時間就像是停住了一般,不知道就這樣過了多久,簡清禾才再次抬眼看向簡瀲樞,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你知道吧……父親在那碗紅花里……”
她的話并沒有問完,可是簡瀲樞知道她想說的是什么,那封信里的內(nèi)容,他也看過了,他知道她已經(jīng)全都知道了。
自己的生身父親,對自己下毒,這樣的事情……
簡瀲樞這樣沉默的樣子,不用多說什么,簡清禾就全都明白了。
她實在不知道是不是該心疼一下自己,這樣的自己,是不是值得心疼。臉上綻開一個滿是苦楚的笑容,她看著簡瀲樞,祈求地開口道:
“簡瀲樞……放我走吧……”
雖然心中早就有了準備,可是聽見這樣的話,簡瀲樞還是忍不住愣住了??粗喦搴痰哪樕希敲銖姷男θ?,心底里到底還是泛起心疼。
簡瀲樞慢慢地,抬手撫上簡清禾的臉頰。
春天還沒到啊,入手處全是冬日里的寒涼,即便暖爐里的煤炭已經(jīng)燒得通紅,再過不久就要化為灰燼,可是卻還是溫暖不了留在冬日里的人。
簡瀲樞緩緩的開口,滿是柔情地問道:
“你決定了嗎?……真的就這么想要離開我嗎?……”
不知道。
簡清禾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離開他??墒撬仨氁x開,她不該再呆在這里了:
“……你放我走吧……別再錯下去了……求求你了……”
她的聲音里帶著重重的憂傷,和卑微的哀求,淚水在眼睛里不斷的打轉(zhuǎn),卻勉強著沒有落下。
簡瀲樞看著她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她的悲傷,心底里,卻覺得當真是諷刺又可笑!
人總是這么不自量力,只要自己無法接受,就拼盡一切想要將它抹殺和遺忘,卻偏偏不想著怎么讓自己強大,強大到即使是錯誤也要逼著世人去承認。
豁然收手,簡瀲樞站起身背對著簡清禾,他看著窗外透進來的亮光挺直了脊背,堅定的開口:
“好!你安心休養(yǎng),七日后,我放你走!”
……
簡清禾看著他高大的背影,逆著光投下陰影,將自己籠罩在其中,不禁怔忪。她原本以為不會這么順利,她以為簡瀲樞一定不會同意的。一瞬間,她的心底里竟不知是不是該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