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是大華朝的帝都,繁華風(fēng)景、富貴人家,無不是天下百姓癡絕之處??墒堑鄱家膊皇菢訕佣己锰幪幏比A。偌大的帝都有很多人,更有很多的達(dá)官貴族。家世煊赫的風(fēng)光無限,身居廟堂的快意弄權(quán),可是那世襲消減的府邸,日子卻過的并不一定有多好。
帝京里有許多的高門大戶,但是居于最上層的,當(dāng)屬三公四族五侯,剩下的雖然也有著高低之分,但是到底之間差別不大,可是這些府門、氏族,與三公四族五侯之間,就有著云泥之別了。
三公指的是慶國公、衛(wèi)國公、安國公三公,四族指的是北沖王氏一族、清河崔氏一族、管湘魏氏一族、南城楊氏一族,而五侯指的是青陽侯、嘉安侯、御書侯、定北侯、保平侯。這三公四族五侯祖上就是帝京,在帝京根據(jù)穩(wěn)固,即便多有家族遷出帝京,但是留在帝京的主支,實力也是旁的氏族所不能比的。
三公具是開國功臣,都是舉族定與帝都,族中之人,男子皆是朝廷官員,而女子也有許多在后宮身居高位,地位超然,市井間也輕易聽不到見不到這幾大家族的事情。說起來五侯才是帝都真正的顯貴、底蘊深厚,自祖上以來,就是京都的真正的貴族,只是朝代更迭,些微的從龍之功到底支撐不起當(dāng)初的不世顯貴,如今五侯人才凋敝,旁支具皆已遷出帝京自謀生路,只剩主支在苦苦支撐,實在是叫人唏噓。相比于三公和五侯,四族的存在就是平民最值得努力的標(biāo)桿。四族全都是白手起家,不斷地讓家族壯大,以期在數(shù)量上蓋過五侯的鋒芒,是京中族人最多的幾大家族,大街上隨便拉一個人,就基本出自這四族。
青陽侯雖說也是這帝京頂層的存在,但是起起落落這許多載,終究是一代代沒落了。只是卻不料想,到這一代,竟出了個出息的子弟,手段卓然,短短四年,直升上刑部侍郎,更是在奪儲之路上一力輔佐太子,如今已成為太子的左膀右臂,生生掙回了青陽侯的名號,憑一己之力,讓青陽侯重回五侯之首,前景看好,京中的那些高位之人,甚至都有猜測,青陽侯府恐怕日后更是會蓋過四族的風(fēng)光。
只是這青陽侯府里的事,卻實在是有趣。這一代的青陽侯簡評章年輕時在家中娶妻,生了嫡女簡清禾,次年去耒州監(jiān)察事務(wù),風(fēng)流一處,竟不知留了種,直至十年前耒州大旱,那女人帶著孩子逃難來尋青陽侯,就如此認(rèn)了親,接進(jìn)府里提為平妻。兒子出息,親娘本事,青陽侯原配夫人李氏于六年前病逝,青陽侯的母親也于三年前壽終正寢,到如今,這候府內(nèi)宅,已是平妻趙秋的天下了。只是可憐了嫡女簡清禾,六年服喪未嫁。
簡評章不是做官的料,卻是個經(jīng)商的人才。簡評章的兒子簡瀲樞,年僅二十二歲,就官拜正二品刑部侍郎,既然官場上有人撐著,自己也確實幫不上什么忙,便索性將帝帝京中青陽侯府的所有事直接交給簡瀲樞打理,自己常年在江南家族所在之地,專心經(jīng)營商業(yè),倒是在江南一片闖出不小的名堂。青陽侯能成為五侯之首,一時風(fēng)頭無兩,也是因為兩父子有錢有權(quán)懂得經(jīng)營。
“少爺?!边@會青陽侯府內(nèi),丫鬟屈膝行禮,伸手接過主子遞過來的大氅。
簡瀲樞拍去前襟的飛雪,抬腳往內(nèi)屋走去。
大丫鬟雅香復(fù)又說到:
“少爺,夫人讓少爺回來了就過去一趟?!?p> 簡瀲樞略一躊躇,收回邁出去的腳,接過干凈的大氅,又向母親的含薇院行去。
含薇院修葺的很是精致,即便廖廖的冬日,也有滿院的芳華,象征著主子的富貴。
“母親?!焙啚嚇羞M(jìn)了暖和的堂屋,坐到母親趙秋的對面,但是滿臉冷漠不茍言笑的臉上,卻未見半分暖意。
“來,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剛回來吧。”保養(yǎng)得怡的趙秋,今日穿了自身金線織錦云紋問月的長衣,越發(fā)顯得貴氣逼人,臉上的笑意帶著違和的諂媚和驕傲,她驕傲于自己這優(yōu)秀的兒子,但是又有點懼怕他,因為她完全看不出來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趙秋原是耒州富商的獨女,雖不如高門貴女般詩書才情一絕,但是也是讀過書識過字的??墒悄晟俸?,未婚先孕,名節(jié)毀了,情郎又不知所蹤,偏又心高氣傲,不肯去找那拋下自己的負(fù)心漢,便自己帶著孩子,替父親打理生意,倒也是經(jīng)營的風(fēng)生水起。只是雖然人前光鮮亮麗,人后卻也是被人指摘。奈何造化弄人,家道中落,天災(zāi)浩劫,痛苦難堪的日子磨去了她所有的傲氣,到了簡府后,帝都的貴婦們,又慢慢磨去了她最后的善良。
趙秋無疑是聰明的,身為女子,有這樣的智慧和膽識,這讓簡瀲樞也不得不佩服。但是面對這樣的母親,面對她曾經(jīng)做過的那些齷齪事,簡瀲樞卻無法覺得親切,但是也不覺得如何厭惡就是了。他從不曾得到過她多少憐愛,兒時的孺慕之情本就淺薄,如今自然不會有親切。至于厭惡,呵,他們娘兒倆,指不定誰比誰骯臟呢,人性本就如此,有何好厭惡的。
“母親今日喚我來,所為何事?”呡一口熱茶,身子確實暖和了些,但是簡瀲樞卻并不想在這久待,他沒有興致在這里演虛情假意的戲碼。
聞言趙秋擰了擰好看的眉,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是簡清禾的事。今日吏部侍中派了人來,想說簡清禾的親事。吏部侍中雖然職位不高,但是若是操作的好,也是你的助益?!?p> “吏部侍中?”簡瀲樞放下茶盅,劍眉微擰,頗為不悅:沉聲問道:
“他見過簡清禾?”
這才剛出孝期,竟就招來莫名其妙的人,自己這個姐姐,倒也是好本事!
趙秋搖搖頭:
“應(yīng)是沒見過,簡清禾的性子,怕是京中見過她的人寥寥無幾。吏部侍中想也是沖著你來的。”
心中思量,趙秋覺得這也并不是什么壞事,便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如今喪期已過,把她送出去剛好,正好能給你在吏部有個幫手?!?p> 然而簡瀲樞卻不以為意,冷哼出聲:
“就沖著我們跟簡清禾的關(guān)系,別拉個仇人才是真的。實話與您說吧,簡清禾這輩子也別想出這候府。不說她出了侯府會不會真的給侯府帶來利益,即便什么都不做,都有可能給人抓住把柄拿捏,又何必到時候給我徒添累贅。我也不需要依靠她來給我找助力,她只要老實給我呆著就行了?!?p> 趙秋也明白簡瀲樞的辛苦,朝堂之上波譎云詭這她也是知道的,如今青陽侯府勢頭無兩,可是木秀于林并不是什么好事,簡瀲樞一個人擔(dān)著這么多壓力,不敢隨意動作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在這件事情上,趙秋卻頗有些不認(rèn)同:
“再如何,她都還是侯府的小姐,就她那榆木腦袋,怎么會對侯府不利?你想太多了。”
聽了趙秋的話,簡瀲樞的神色卻依舊沉郁無比,再開口的時候,聲音都泛著冷意:
“若是她知道她那可憐的母親真正的死因,你覺得她還會維護(hù)青陽侯府?”
“你說什么呢!”趙秋陡然拔高了聲音,茶杯被重重地?fù)ピ谛咨希鸬盟氖蛛[隱發(fā)疼。看著自己的兒子眼睛里那若有似無的不屑,趙秋如墜冰窖,只覺得自己這一刻像個跳梁小丑,很是不堪,臉上一時間青白交替。
簡瀲樞也不打擾她,只自己坐在那里,靜等著趙秋平復(fù)好心態(tài)。
過了良久,趙秋也慢慢冷靜下來,把思緒再一次放到簡清禾的事情上。簡瀲樞說的并沒有錯,簡清禾雖然現(xiàn)在看著性子清冷,可誰又知道等有了得勢的夫家,會不會倒戈對付簡府,對付他們娘兒倆。但是她還是不甘心:
“即便不防她高嫁倒戈,那也把她隨便找個人嫁出去啊。一直呆在府里算怎么回事?日后你娶親怎么好算?”
“我娶親是我的事,與她無關(guān)。至于她,早已過了婚嫁之齡,便老實在候府呆著吧?!焙啚嚇杏行┎荒蜔┖挖w秋說這些,也覺得有些疲憊。刑部事多,老尚書自恃身份,便把大小事全壓在他的肩上,,這臨近年關(guān),刑部更是忙的腳不沾地,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做事手段出格,即便在隱秘,也總有風(fēng)聲透出去,御史臺的那些個老頭子變著法的想抓自己的把柄,也是讓簡瀲樞疲于應(yīng)對,所以實在沒什么心思跟趙秋在這里為這些小事周旋。
趙秋本來就極度不喜歡簡清禾,雖說如今簡清禾偏居夏漪苑,十天半月地照不了面,但是留這么個自己厭惡的人在府里,這不是存心添堵嘛:
“她雖然過了婚嫁之齡,但是總也不能老是呆在府里不出閣啊,趁現(xiàn)在還算有點姿色,趕緊隨便找個人打發(fā)了才好。你若是擔(dān)心她日后拖累,我便尋人找個地遠(yuǎn)的?!?p> 簡瀲樞不欲在這事情上多做糾纏,便草草開口道:
“簡清禾的事情,您就別管了,對她我自然有自己的安排。往后再有人來給簡清禾說親,一概推了,只說年紀(jì)大了,不敢耽誤他人,我青陽侯府,白養(yǎng)著這個小姐?!?p> 趙秋不明白簡瀲樞留著簡清禾干嘛,但是看簡瀲樞的神色,也知現(xiàn)在不是追問的時候,便將這事先擱下了。
轉(zhuǎn)而趙秋放柔臉面,輕聲說道:
“說到你的親事,你如何想的?可有相看好哪家姑娘?如今喪期已過,可以把你的親事辦了。”
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俊朗的兒子,趙秋是說不出的得意。雖說他們母子二人出身不正,但是那又如何呢?她的兒子年僅二十二歲,就已經(jīng)官拜六部侍郎,可以說是大華朝開朝第一人。不僅手段一流,得太子甚至是天子的青眼,而且風(fēng)流倜儻一表人才,不知是帝都多少少女的春閨夢里人。
然而,趙秋說的歡喜,簡瀲樞卻興致缺缺。
“再說吧。喪期剛過,親事暫緩緩,以免落人口實。”簡瀲樞知道,今日叫自己來,大抵也就是這些事了,不想在多留,便直接起身:
“我還有公務(wù)要忙,母親您早點休息吧?!?p> 說著,也不待趙秋多說什么,便起身告辭,自行離去了,獨留下趙秋臉色一陣變換。
雪天路難行,更遑論是夜色里。簡瀲樞踱著步子,背著手,竟又不自覺走到了夏漪苑前。天已經(jīng)黑透了,夏漪苑點的燈火不怎么多,明明暗暗地。
那些陳舊的回憶,又一次浮現(xiàn)在簡瀲樞的腦海里。十五年前,母親牽著他的手,他渾身上下又臟又臭,饑餓讓他連樣子都裝不出來,可是那個人呢?那個時候的簡清禾,和她娘親一起,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就那么輕輕淺淺地看著他,沒有嫌棄沒有親近,沒有鄙夷抑沒有憤怒,就那么看著,干干凈凈的、平平靜靜的,沒有一點疏離,卻全身上下沒有哪里不在告訴他,他們有多么的不一樣,他們之間,有多么大的溝壑,任是他在如何蹦跶,終此一生也無法企及。
可是再如何的清貴又如何呢?她那個娘親,還不是最后慘死,落得個含恨而終無人知的下場。至于她……
“少爺,夜深了,回屋吧?!贝笱诀哐畔阍诤啚嚇械纳砗髣竦?。
“雅香。”簡瀲樞沒有理會她的話,只仍舊看著夏漪苑的方向,薄唇輕啟:
“明日,把簡清禾身邊的人全換了,找些老實的人,你去她身邊伺候?!?p> ……
“是?!毖畔悴皇呛苊靼祝瑓s也不敢多問,只好應(yīng)聲答應(yīng)。
雅香跟在簡瀲樞身邊已有六年了,可是越是時間久,她越是不敢在他面前有所放松。刑部的那些手段,她沒見過,可是簡瀲樞陰沉多變的性格讓她每一次都暗自心驚。幾年前,在她剛到簡瀲樞身邊伺候的時候,她也曾經(jīng)對這個俊朗不凡的男人抱有過幻想??墒侵钡接幸淮?,她親眼看著簡瀲樞將府里廚娘養(yǎng)的一只貓無故拔了舌頭,一點一點掐死在花園里,然后扔到地上命她處理掉時,那全程毫無表情、冷血得像個魔鬼的樣子,從那以后,她再也不敢直視這個男人了,也不敢抱有任何的幻象。
她是府里少有的、知道簡瀲樞對簡青禾抱著何種想法的人,可是簡瀲樞威脅的眼神,讓她什么也不敢說。她經(jīng)常能聽見簡瀲樞說,簡清禾是天底下頂無情的人,可是雅香卻覺得,他自己和簡清禾又有什么不同呢?簡清禾對人無情,他卻對人絕情,誰比誰好?
比目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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