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能否安枕乎？

　　自以為三言兩語，就讓小王爺落到下乘，唐默伸出手臂一掃，仆婦手上托盤立刻落地。

　　因形狀原因，托盤在地面鐺啷啷轉(zhuǎn)個不休，甚至于，干脆滾到風(fēng)宇腳下。

　　所有人屏住氣息，都在靜待小王爺該如何應(yīng)對。

　　不乏呼吸粗重者，“呼呼呼”地如同個風(fēng)箱。正是脾氣不大好的管茂。

　　沒想到的是，風(fēng)宇俯身，將托盤撿起。臉上的笑容卻仍未消失，“本王今日好心宴客，你就這樣糟踐本王的好意？”

　　隨手一轉(zhuǎn)，就將托盤扔了出去！

　　眼看有削頭之虞，大家紛紛低頭。

　　誰能想到，看似年老體衰的仆婦，竟然精準將托盤接住?？此戚p飄飄的動作，卻是一氣呵成，手腕兒一轉(zhuǎn)，便將托盤重新端在月匈前。

　　而動作行云流水的這位，正是許大娘。

　　就連風(fēng)宇，都要忍不住拍手叫好。

　　唐默臉色稍變，對身手沒什么見地的他，只當湊巧。

　　然，原本囂張的氣勢，卻因一個仆婦生生減了一半兒。

　　“說話要講良心，我們好心捧場，是王爺糟踐了在座諸位的好意?！?p>　　風(fēng)宇輕笑，“看來，你還知道有良心這回事兒?！?p>　　唐默的胖臉霎時漲紅，形同上了醬色的鹵豬頭。

　　“本王也不跟你廢話了。如你們所見，無論是本王，還是管大人，亦或者是蘇大人，都不懂你們經(jīng)商的這些門道兒，也不知道該去哪里采買木材?！?p>　　“這不就得了?！碧颇簧磔p松。

　　“本王話還沒說完。修復(fù)古月巷跟穿馬街的費用，由朝廷撥付，你們這么做，無異于是在占圣上的便宜?！?p>　　“王爺說話嚴重了?！鄙藤Z紛紛出聲譴責(zé)。

　　不理會紛至沓來的控訴，風(fēng)宇重新坐回去。動作的過程中，衣衫上的金線絲縷經(jīng)閣外陽光映射，晃出大片金花，鋪了近半面墻壁。

　　金光燦燦，恍若水底龍宮。

　　“你們可知道戟王諭令？”

　　說得好似很不經(jīng)意，凡是長了耳朵，就好像嗆了水一般。

　　若說起戟王諭令，大岳百姓都簡稱為戟王令。數(shù)年不下一道，但凡是戟王令出，必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兒。

　　往回追溯到風(fēng)宇爺爺那一代，是個憚赫千里，戎馬一生的將軍，有親兵十萬，這在重文抑武的大岳十分難得——為避免武將奪權(quán)，在大岳“兵不知將，將不知兵”乃是常態(tài)。打仗的話，都是臨時從各處拼湊將領(lǐng)來帶兵。

　　百姓們都言，十萬親兵不僅代表風(fēng)家赫赫之功，更是代表了圣上對戟王的信任。

　　然而，并不盡然。

　　那一年，威風(fēng)八面的馬上將軍凱旋歸朝，萬民稱頌——當時的畫面，至今還有史料不惜花費濃重筆墨，去大肆描寫、渲染。

　　元德帝，也就是當今圣上司興叡的父皇，他老人家坐不住了。一場慶功宴，元德帝幾番勸酒，與建立不世之功的大將軍推心置腹：“風(fēng)威如在我位，能否安枕乎？”

　　史料大多文縐縐的繞口，大致意思就是說：風(fēng)威啊，你也要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你坐在龍椅上，武將屢創(chuàng)奇功，你會是什么感受，晚上是不是還能睡得著？

　　風(fēng)威就是風(fēng)宇的爺爺，頗具傳奇色彩的老一代戟王。

　　以他在馬上建功的城府來說，又怎么會不懂得“君疑臣死”的道理。

　　于是，當即表示，要解甲歸田，去過枕流漱石，弄竹彈絲的田園生活。

　　毫不意外的，元德帝準了。

　　以仁君稱號享譽大岳的元德帝并沒有將事情做絕，好比將人衣服扒干凈，最后良心發(fā)現(xiàn)，留了一條底褲。

　　這件唯一剩下來的底褲，就是“戟王令”！

　　大岳律法特地注明：三年一道戟王令，除統(tǒng)兵之權(quán)不在內(nèi)，范疇包括治民之罪，罰人之過，還有流放之權(quán)。

　　其中細則包羅萬象——是元德帝最后的良心。

　　戟王令出世，到風(fēng)宇連續(xù)三代戟王，只用過區(qū)區(qū)兩次而已。

　　第一次，運河尚未建成，元德十九年，水患泛濫。殃及保州府，戟王令出，召集百姓入法度寺避災(zāi)。

　　第二次，風(fēng)宇的親爹，看上上京勾欄某個花魁，戟王令出，逼迫對方為自己扇舞一曲——也算是驚天動地的一件大事了。

　　到風(fēng)宇這一代，至今未下過戟王令。

　　總之，戟王令，還是很有威力的。也就不怪在坐各位，紛紛都變了臉色。

　　有后臺撐腰，長年累月便積了猖狂的惡習(xí)，唐默恥笑一聲：“怎地，王爺也看上某個花魁了？小人為王爺買來就是，又何必大動干戈，出什么戟王令。”

　　豪商們哈哈大笑。

　　惱火之下，吳禮一只手已經(jīng)握上刀柄。

　　風(fēng)宇向他投去稍安勿躁的眼神，“笑吧，趁著還有這個心情。待會兒，可就未必了?！?p>　　唐默額上青筋跳了跳，猛地站起，因身子肥胖，肚腹往上一帶，險些碰倒眼前桌案，“你什么意思！”

　　“大膽！”

　　隨著吳禮一聲怒喝，王府護衛(wèi)紛紛持刀，自百級臺階蹬蹬直上，瞬間就將落霞閣包圍。

　　管茂、蘇彥等人大驚。

　　怎么好好來吃一頓飯，竟是見了刀光？

　　尤其是，護衛(wèi)們皆背對殿門，腰間冷光爍爍，橫斷萬里云霞，那種令人窒息的肅殺，充斥在廣闊的殿閣之內(nèi)。

　　紅霞本是祥瑞之氣，如今再看，幾如焚天的一場烈火。

　　燒吧，將這污濁、晦氣統(tǒng)統(tǒng)燒掉——嘆口氣，管茂從窗門外收回目光。

　　見了真章兒，唐默肥胖的兩腮肉抖了抖，胸口憋著一口氣，不甘不愿地重新坐回去。

　　風(fēng)宇暗嘲他窩囊，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卻依舊懶散。目光在這滿墻金光之中，久久停留。

　　“本王將今年的戟王令草草擬了一下，大致意思就是——懲治奸商。在座的肯定在榜。放心，本王一個不會放過。諭令規(guī)定，凡是大岳地界兒，敢跟你們合作生意，統(tǒng)統(tǒng)流放！”

　　不知道哪個心肺功能不過關(guān)，風(fēng)宇不過稍稍加重語氣，便將眼睛一翻，撅倒了。

　　“拖出去，少在這里礙眼！”風(fēng)宇知他們不見棺材不掉淚，語氣愈發(fā)嚴重，就好像霍霍磨利的刀鋒，隨時準備斬落人頭！

　　人被推下去，殿閣之內(nèi)，落針可聞，誰都不說話了。

　　雖然風(fēng)宇不想，可視線還是不禁然被大幅度抖動的唐默吸引，他用玩笑的語氣問道：“唐掌柜，還要給本王買花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