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則在松鶴院里陪親戚們打牌。
“都說江南是個養(yǎng)人的好地方,今兒見了大小姐,才知道果真如此?!敝x家另一房今年才進(jìn)門的媳婦馮氏打了一張牌,笑著說道。
方氏點點頭,又嘆了口氣:“是她外祖家會調(diào)養(yǎng)人,你看我身邊那兩個女兒,糙皮大骨的,不像話?!?p> 馮氏的丈夫是謝鐸的平輩,名叫謝鋒,雖做了官,可還未進(jìn)得翰林院,現(xiàn)在自然還是要巴結(jié)巴結(jié)謝鐸家人的。
于是馮氏便道:“哪里?嫂嫂這樣出身、這樣品格,任憑什么鄉(xiāng)野丫頭也能調(diào)教得水蔥一樣,更何況是兩朵牡丹花呢!”
方氏呵呵一笑,只管出自己的牌。
一旁守寡多年,獨(dú)自帶大三個兒子,近幾年才出來走動的陳氏笑道:“到底是鋒兒媳婦年輕,當(dāng)娘的多少不易,就被你這一句調(diào)教帶過了?!?p> 方氏碰了一副牌,食指中指一并,在自己額角按了按:“兩個猴兒都夠鬧騰了,現(xiàn)在……哎……”
話里話外,都透著些心酸。
陳氏看了看桌面,推倒了自己的牌:“胡了?!?p> “后娘難當(dāng),我省得?!标愂峡戳丝闯聊谋娙耍约喊言捳f開了:“我三個兒子兩個不是自己的,里頭的辛苦,真真是經(jīng)歷過才曉得?!?p> “嬸子哪里話?現(xiàn)在他們?nèi)值芨饔懈鞯氖聵I(yè),就差成家了,您現(xiàn)在也只消等著?!弊谝慌园肷螞]開口的薛氏說道。
薛氏不是謝家人,她是傅氏的侄兒媳婦,傅家與謝家是世交,里頭又有些砸斷骨頭連著筋的親戚關(guān)系,因而常來走動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方氏看了一眼陳氏,眼里都是苦澀。
她嫁過來之后,還沒生過兒子。
折騰來折騰去的,謝月瑾眼看著都幾歲了,她等得有些絕望,便給謝鐸抬了一房小妾上來。
誰知那小妾也是個無能的,四五年過去,肚子一點動靜也沒有,讓方氏失望透頂。
有心再納一房,但她又有些怕后院里人多了,齷齪事也出來了。加之謝鐸也說過,父親只有一房姨娘,他也不會再多納,此事也就這么作了罷。
將來她老了,還不是要在謝府上仰謝靖和的鼻息?
她不能忍。
現(xiàn)在謝恒安回來了,又是個知書達(dá)理的閨秀,指不定什么時候又搶了兩個女兒的風(fēng)頭……
真是越想越不敢想。
“聽說大小姐是從正門進(jìn)來的?”陳氏問道。
方氏點點頭。
陳氏問得聲音大,旁邊坐著打雙陸的兩個女眷聽到了,對視一眼,搖了搖頭。
看來這大小姐不是盞省油的燈,一來就上趕著給她繼母擺架子呢!
“院子也是新收拾出來的院子,人也是找老太太要的,我啊,就怕里外里,當(dāng)了那個不是人的?!狈绞陷p輕撫著手上的一張牌,漫不經(jīng)心地說:“沈老將軍威嚴(yán),我實在也惶恐得很。”
這又將話題扯到了沈家,仿佛謝恒安是仗了沈家的勢欺負(fù)她。
“只怕一路上也沒少招搖,碼頭過來的路是長樂街,熱鬧得很。”陳氏聲音還是很大。
“你個老東西,又在亂說什么嘴?”
陳氏聲音太大,傅氏耳聰目明,自然也是聽到了。
松鶴院里忽然安靜了許多。
陳氏與傅氏是平輩,不過陳氏嫁的是謝家的庶出老爺,而傅氏嫁的謝老太爺可是正經(jīng)的嫡子。
陳氏與傅氏在閨中就認(rèn)得,因此很是不平,偏生她丈夫身體還不好,喝了不少藥才有的孩子,陳氏生第一胎時,都四十了。
因而她的兒子比傅氏的孫子大不了多少。
“我是說,這沈家寵外孫也不像話,就算是嫡長女,到底是個女兒家,怎么能從大路上過來,從正門走?”陳氏對傅氏不怎么服氣,便又大聲說道。
“方才我問過阿珠了,可有見過咱們京城的風(fēng)物,誰知阿珠說,她一路從小路過來,也斷沒有掀簾子瞧的可能,什么也沒看到?!备凳蠑R下手里的牌:“就是進(jìn)正門也是兩個哥哥非要她走的,她是我們這一房的嫡長孫女,矜貴些是應(yīng)該的,不能讓人小瞧了去。”
傅氏的眼風(fēng)似有似無掠過一旁的方氏,淡卻清晰地說道:“如若不是沈家會教育,我們謝家又何必巴巴兒求了人家的女兒來?”
陳氏討了個沒臉,擱下牌就說自己頭痛離席了,方氏馬上也換了一副笑臉向其他人解釋,說讓謝恒安走正門是自己吩咐兩個兒子做的。
謝鐸現(xiàn)在正得勢,傅氏根本沒將陳氏當(dāng)回事,況且就算是謝鐸失了勢,陳氏那三個兒子追上謝鐸還不知道要多久,她現(xiàn)在無事生非,傅氏自然不能容忍。
陳氏一走,松鶴院的空氣突然就冷了下來,坐著打牌的十多個女眷也三三兩兩散去了。
“今兒你受累了。”傅氏還是笑呵呵的。
方氏安排了幾個強(qiáng)健婦人抬桌子,聽傅氏說話,馬上轉(zhuǎn)回頭去應(yīng)道:“自家女兒的事,哪里稱得上累?”
傅氏還是笑:“孫女是自家的,媳婦就不是自家的啦?”
方氏嘆口氣:“她才過來,也是需要照顧——”
“雨薇和月瑾也需要照顧?!备凳系难劾飵Я艘稽c點微光,仿佛是千年的深潭,被太陽一照,照出些波光粼粼來。
“你沒有個兒子傍身,兩個大的和你不親,老了如何呢?”傅氏問道。
方氏臉一紅,低了頭道:“老爺他——”
“依我看,就是你素日里操心太過,將身子給熬壞了?!备凳蠂@了口氣:“我年輕時也是如此?!?p> 方氏心頭一緊,這是老太太要……
“不如你就將這些庶務(wù)分出來些,讓羅氏與你分?jǐn)偅阋埠每粘鰰r間來多給家里添個人口?!备凳先齼纱未驍喾绞系脑?,每一個字卻都說得不著急,還帶了些許閑云野鶴的味道在里面。
“我——”方氏還想再為自己說上兩句話。
傅氏卻是看也不看她一眼,笑呵呵地摸著那個白虎皮的臥兔:“就這么定下來了……這臥兔不錯,將來我百年了就傳給你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