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跡

　　……

　　照明手電再度開啟。

　　短暫的地震早已平息，淤泥漸漸沉淀下去，此刻巖洞里的能見度已經(jīng)高了不少，但被驚醒的秦佑還是沒能看到意料之外的存在，眼前依舊是單調(diào)的巖壁。

　　調(diào)整了空氣瓶的閥門，讓壓縮氣體維持著最低程度的供給，秦佑努力的抵抗著缺氧帶來的睡意，睜大眼睛。

　　什么聲音？

　　還是幻覺？

　　這么清晰的幻覺？

　　人在絕境之下會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欲，秦佑一貫的消極厭世終于被海洋帶來的壓抑和絕望摧毀，換了平時任何一個時期，他都會對超自然事件嗤之以鼻，如果聽到莫名的聲音，他一定會選擇直接去看精神科醫(yī)生，而不是像個傻子一樣的對著墻壁發(fā)問：

　　“你是誰？你在這嗎？！”

　　他的聲音被隔絕在面罩里，從外面看來，一片死寂，只能看到他面罩后驚恐的雙眼。

　　沒有回應(yīng)。

　　沒有回應(yīng)！

　　秦佑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回想那聲音剛剛的問話，是什么來著？

　　是不是她的信徒？

　　真是神仙？

　　這不可能……

　　好吧，一切皆有可能。

　　假設(shè)是……

　　就權(quán)當自己瘋了吧！

　　關(guān)鍵是哪位大神??？！我剛剛CALL了那么多神！

　　算了，甭管了！

　　“是是是！我是您……虔誠的信徒！”

　　說完后，秦佑靜靜的等待，忐忑不安。

　　沒有回應(yīng)，耳邊只能聽到對講機的滋滋聲。

　　他從來沒有對白噪音這么抓狂過……

　　瀕死時刻，秦佑焦慮得肚子疼，超想拉屎。

　　隨著時間流逝，他已經(jīng)歪倒在維克多身上，殘存的意志力無法控制思維的散逸，只能按照本能竭盡全力的說，氣息虛弱到極點：“……我是您的信徒，請您救救我們，我……我……我想拉……不對……我從小就信奉您……每天三炷香……抱著您的神像祈禱……吃飯……睡覺……禁欲……您是我人生中唯一的燈塔……”

　　“告訴我……您真的存在……求求你告訴我……”

　　“告訴我……你不是幻覺……”

　　看看，一個太擅長說謊的渾蛋，死到臨頭還在扯淡，秦佑殘存的意識都被這個現(xiàn)在聽著格外陌生的訴說給感動了。

　　但凡他還有多一點思維能力，絕對不敢對著一個或許存在，或許無所不知的神，扯這么一段大謊。

　　似乎過了許久，也可能只是一瞬。

　　那聲音終于又出現(xiàn)了！

　　但是秦佑潛意識里認定，這句話肯定是幻覺，超自然的存在不會這么說話。

　　那女聲貌似有點驚惶，帶著些許竊喜，又飄蕩在很遠的地方，沒有剛才那么清晰。

　　“我去……”

　　“真的假的……”

　　“堅持住??！我在用力！”

　　秦佑艱難的瞇縫著眼，嘴巴闔動了一下，不自覺的想吐個槽，但極限狀態(tài)的身體不允許……他終于頭一歪，徹底暈了過去。

　　地形復(fù)雜的巖洞一窟之中，兩個作死的潛水者躺的橫平豎直，水里寧靜的連浮游生物也沒，畫面宛若靜止，看來他們真的要安靜的跟地球斷開連接了。

　　?幽室一已閉，千年不復(fù)朝。

　　與此同時，他們租的那艘游船不遠處，海面上憑空出現(xiàn)了一點陰影。

　　乒乓球大小的陰影，沒人會注意到。

　　接著這團陰影迅速放大，好似有什么東西從天而降。

　　砰！

　　波光粼粼的海面濺起一點小水花。

　　海面以下，一道水龍卷驟然成型，以一種科學(xué)無法解釋的姿態(tài)和速度，徑直朝著依然坍塌的海下巖洞鉆來！

　　……

　　馬略卡島，Quirónsalud醫(yī)院。

　　“我再也不叫你jean了，這其實是個女名，我只認識一個叫jean的女孩子，她是X戰(zhàn)警里的鳳凰女琴格雷……”

　　臉色蒼白的維克多正躺著掛點滴，手腕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消毒和包扎，已無大礙，他此刻正在對著隔壁床位的秦佑絮叨。

　　秦佑若有所思，“我知道，你別廢話了。”

　　維克多堅決要廢話：“不，你不知道，我必須向你道歉，我其實可以叫你qin的，我念得準，但是我就是看你不順眼，首先是因為你太有錢，其次是因為你性格太討人厭，你知道的，我們俄國漢子都是暴脾氣，如果不是看在錢的份上，我早就用拳頭擰開了你的頭蓋骨……”

　　秦佑有點后悔救這沙雕了。

　　“而且我總覺得你們東方男人看起來很不男人，所以每次我用女名叫你的時候，都會有種雄性優(yōu)越感……”維克多停頓了一下，盡量支起身，直面秦佑：“雖然我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但你救了我，以后我們就是生死兄弟，以后只要是哥哥我有的，兄弟你都可以分享！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哦，女人不行！呃……其實也行，老婆不行，其他你看著辦吧，我現(xiàn)在有個很玩得開的情人，熱情的西班牙姑娘，她比較喜歡三人行……”

　　秦佑按了服務(wù)鈴，“護士，有人騷擾我，我要換病房?！?p>　　……

　　他們在這個風(fēng)景宜人的蜜月島上，住了一周醫(yī)院。

　　雖然遭遇了六級地震，好在沒什么傷亡，醫(yī)院里才有空缺的床位，

　　兩人雖然看著無恙，實際這次危險的潛水對身體造成了不小的傷害，除了維克多的腦震蕩和手腕傷以外，據(jù)說他們上浮過程太快，還有一定的動脈氣泡栓塞。

　　秦佑在水下就產(chǎn)生了氮醉，潛得太深了，肺內(nèi)氮氣幾乎麻醉了他，后來還加上缺氧窒息，醫(yī)生都說他能活下來真是神跡。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特么可能真的是神跡！

　　維克多幾次詢問具體細節(jié)，秦佑都只能說實話——他也不知道。

　　當然，維克多認為他在玩東方式謙虛。

　　記得醒來的時候，他們在落日余暉下的松軟沙灘躺著，有好心人喊了救援隊，然后他又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在醫(yī)院，潛水服被扒了個精光，胸膛自由呼吸消毒水的芬芳。

　　那片沙灘距蜂巢巖洞大約8海里，距離下水點更遠……就按巖洞距離算，按國內(nèi)標準等同14.8公里，秦佑詢問了游客目擊時間，再結(jié)合設(shè)備上記錄的時間，算上可能有的誤差，從他暈倒到上岸，最多耗時五分鐘。

　　他們兩個“尸體”每分鐘行進近3公里！

　　而且秦佑知道這個數(shù)字肯定不準確，他傾向于用時更短！

　　在水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五月底，他們倆在機場道別。

　　維克多放下行李，熱情洋溢的張開懷抱，秦佑眼尖注意到他腋下明顯的濕潤，嫌棄而不失禮貌的拒絕：“謝謝，不過我習(xí)慣握手?！?p>　　這俄國壯漢露出比利海靈頓的微笑，一把熊抱住他！

　　維克多用那只完好的手，用力的拍其背脊：“你是個真男人！”

　　秦佑再次感受到窒息的瀕死體驗。

　　“回去后我把剩下的酬勞轉(zhuǎn)給你，包括醫(yī)藥費。”松開后，秦佑又恢復(fù)了討人厭的公事公辦。

　　“我不會收的，你是個優(yōu)秀的搭檔，這次不是我陪你玩，而是你救了我的命。”維克多認真道。

　　秦佑有交友障礙，他很不習(xí)慣超出商業(yè)交際的情感連接，略有些尷尬，不知道該說什么，正打算套用表演人格來應(yīng)付，維克多已經(jīng)扯開了話題，“不過說真的，那個西班牙妞兒……”

　　秦佑這回主動的握住他的手，還用力的拍了拍，“兄弟心領(lǐng)了，不過尺寸不同，不相為謀，這事以后不提了好吧。”

　　“OKOK.”維克多一臉我懂的，又擔憂的問，“這次嚇到了吧，以后還潛嗎？”

　　“暫時不了，我近期會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處理?！鼻赜訐u搖頭，他其實不是恐懼，當然，恐懼感也有，但沒人知道他看似沉靜的外表下，此刻潛藏著怎樣的好奇和興奮。

　　神跡！超自然！

　　這一切不是幻覺！

　　維克多不藏心思，遺憾立刻表現(xiàn)在臉上，秦佑這樣后遺癥的情況他見得多了，他直覺以后或許再也見不到這個說話噎人的東方男人，“好吧?！?p>　　又劃了個十字：“愿主保佑你，我的朋友?！?p>　　秦佑本來打算轉(zhuǎn)身離開，聽到這話，忍不住回頭：“這次應(yīng)該是一位東方神救了你。”

　　維克多以為自己聽懂了，爽朗笑道：“耶！當然！他賜予了你神力！”

　　秦佑糾正：“是她?！?p>　　……

　　出了那么大一檔子意外，正常人在回國后肯定會找三五至交，把酒吹牛皮，再跟女友來一場生死契闊的重逢運動，大汗淋漓中用全力擁抱，告訴她，自己在將死之際，才發(fā)覺世間萬物皆虛妄，唯有你的音容相貌，鐫刻靈魂。

　　盡管他快死的時候滿腦子都是拉屎。

　　還有家人……秦佑作為創(chuàng)業(yè)圈的風(fēng)云人物，甚至還有媒體應(yīng)當照料。

　　然而秦佑實際上沒有朋友和女友，他有過商業(yè)伙伴和泡友，但沒有什么能值得他訴說的親密知己，家庭也早已支離破碎，父親英年早逝，母親改嫁，如今已經(jīng)有了第二個兒子。

　　相比有明顯性格缺陷的大兒子，她顯然更疼愛會撒嬌賣萌的小兒子。

　　至于媒體……他已經(jīng)把第三次創(chuàng)業(yè)的公司又賣掉了，現(xiàn)在炒個雞兒？

　　秦佑不知道其他人的人生是怎樣的，他只覺得無聊透頂，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從父親意外離世以后，心里就好像空了個洞，無論看什么，做什么，都覺得隔了一層。

　　他不斷的給自己找目標，然后去盡力挑戰(zhàn)，這樣可以在短時間里有足夠的動力去學(xué)習(xí)和工作，有活下去的意義。

　　但隨著世俗的成功輕易達成，秦佑又茫然了，只能再不斷尋求新的刺激，他覺得自己很像某類性癮者，最初只要看看片子就能滿足，但閾值提升的速度遠遠超出了生活里正常提供的刺激，于是玩得越來越大，但玩的越大，之后需要的刺激就越大，永遠得不到滿足，最后只能萬劫不復(fù)。

　　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到各地研究和考察各種超自然的傳聞，這些無聊世界中的超凡可能讓他頗有興趣，但后來發(fā)現(xiàn)基本都是扯淡，隨后他就專注各類極限運動，在生與死的邊界來回試探。

　　巖洞潛水的瀕死體驗讓他很滿意，如果不是“神跡”的出現(xiàn)，讓他看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超凡的存在，他想自己應(yīng)該很快就會繼續(xù)這個作死活動，直到真的身死燈滅。

　　所以眼下沒有任何事，能比這件事更讓他興致勃勃。

　　經(jīng)過簡單的分析，很容易就錨定了‘朱迷堪達母洛’這個奇葩的神仙名字，這是他曾經(jīng)還對超自然事件感興趣的時候，在亳州聽一個老人家說的，之所以他會對這個名字印象深刻，或許是因為……

　　那么多超自然事件里，只有這件事最可信，人證物證俱全，難以作假。

　　現(xiàn)在他自身也是個人證了。

　　回國后秦佑宅了半個月，嘗試了許多種方法，但無論怎么嘗試，都無法再次建立起任何連接……

　　正當他都忍不住再次懷疑，巖洞里那次經(jīng)歷是不是還有其他解釋的時候……

　　他做了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