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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人入畫

第三章 朱墻宮深

離人入畫 慕容游離 2080 2020-07-18 15:59:56

  皇后殯天,舉國同悲,全城一片痛苦之聲。

  大悲樂奏了七日,七日之內(nèi),全民著喪。文武官員七七四十九日內(nèi),摘纓冠,著素服。帝輟朝七日,為后守靈。第七日,后萬俟氏葬于東陵,帝扶靈送之。凡皇親及官爵人家,禁樂宴三年。

  皇四子瑾,德孝有嘉,為母受陵三年。

  因?yàn)閲鴨?,這大滅北齊的慶宴也被生生地推遲到了三年后,全國又是一片歡聲笑語。

  同樣是冬日,三年前的這時,風(fēng)雪彌漫,雪綢素紗纏繞著每座宮殿;而今,碧空萬里,茜素紅紗宮燈掛滿了宮檐樓角。

  似乎攻破北齊王城都還是昨日之事,那些文武功臣飲酒笑談,說不完的喜悅。

  “聽說上將軍不到兩月便攻下了北齊十座城池,甚是威武呢!”

  “是啊,多虧了上將軍,我大燕才得以開疆拓土至此啊?!?p>  “聽說那北齊皇室倒也都是一堆硬骨頭,拒不投降,一個接一個從宮墻上跳了下去,場面極為壯觀吶。”

  “可不,自刎的自刎,跳樓的跳樓,一個都不剩呢?!?p>  “倒是可惜了北齊那位大皇子,當(dāng)初寫的那一手好文章,當(dāng)真是驚艷啊……”

  最后一抹霞光被夜色吞沒,月華如練,輕輕揚(yáng)揚(yáng)地潑灑下來,萬物隱隱地泛著白光。

  夜宴,文臣武將分列兩邊,大殿內(nèi)燈火通明觥籌交錯。燕帝一身華服身居高位,頗有一番睥睨天下之態(tài)。

  北齊啊,當(dāng)初國力強(qiáng)盛之時就算是大燕也要忌憚三分的。如今山河破碎,皇室盡亡,再怎么風(fēng)光無限,到這番地步,也不過是供人茶前酒后談笑幾句罷了。再怎么風(fēng)華絕代的人,一朝風(fēng)雨飄搖,豈知就成了那黃土垅頭的枯骨。

  慶功宴后便是一場大雪,如同那春時的柳絮,飛飛揚(yáng)揚(yáng)落了滿城。銀裝素裹,好似雪國。但因年節(jié)將至,所以王城中還是熱鬧得很。

  宮道上來來往往的宮娥內(nèi)侍比往日多了不少,都是腳步匆匆卻面無波瀾,為了年事而奔走于各宮之間。繡金的八角紅紗宮燈漸漸掛上了屋檐宮梁??検业奶茨炯茏由险R齊地擺放著按例為各宮做好的新衣,已有宮娥陸陸續(xù)續(xù)地拖著漆盤送去各處。

  慕容瑾剛回到宮中,對周圍的一切都還不是很熟悉。不過浮月宮還是走時候的那模樣,只是園中的樹木都長高了不少,原來種著幾株蘭花的地方如今換成了幾叢金鑲玉竹。

  園內(nèi),幾個穿著墨綠色宮袍的年輕內(nèi)侍正在打掃,慕容瑾輕輕掃了一眼,只覺得大約又換了一批人了。

  還未待眾人回過神來,慕容瑾便已轉(zhuǎn)身離去。

  不覺間已往未央宮方向踱去。忽來的一陣?yán)滹L(fēng)灌滿了雪白的披風(fēng),慕容瑾不禁攏了攏領(lǐng)口的狐尾。

  聽說那未央宮幾朝前也是一位皇后的住處,不知怎的,幾經(jīng)風(fēng)云,也就成了如今這番光景。

  大門上朱漆掉落,蒼紅斑駁。楠木大匾上幾個貼金大字已泛著黯黑色,依稀可看出“未央宮”幾字。未央宮雖無主人居住,卻還是形式地派些宮娥內(nèi)侍來看守打掃。其實(shí)就是一些得罪了主子的奴才被發(fā)放到一處,終身囚禁在此。宿在宮中的廢棄破屋里,吃食往往是不夠的,又是別人食剩下的。這些人中不免有些強(qiáng)橫的,力氣大的便得以多吃些,體弱的往往只有白白看著別人自己餓肚子。宮中的廢井里有多少枯骨,也是無人過問的。

  被送到這里的人,通常過不了多久便沒了性命,不是餓死便是病死,或者不小心磕破了腦袋便去了。大門雖未鎖,卻也從不敢有人逾越。除非前世積德,能有貴人來領(lǐng)你離開這羅剎地獄,可貴人誰會踏足這賤地啊。

  慕容瑾沉思片刻,終究還是推開了那虛掩著的大門。年久失修的大門發(fā)出一陣“吱吱咯咯”的沉悶響聲。入眼皆是一派荒涼寂落,院內(nèi)雜草叢生,青苔爬滿了石板。大約是因?yàn)樘旌晕萃獠]有人。

  正欲再往里走時,卻聽見一個尖細(xì)的聲音道:“喲,我還當(dāng)是來了什么新人,原來是貴人呀?!?p>  聞聲看去,只見一個發(fā)鬢斑白、袍子洗得泛灰的中年內(nèi)侍倚在側(cè)殿門前,那人又道:“您是哪家的公子還是哪宮的殿下呀,別怪奴才們怠慢,這不是您該來的地兒。奴才勸您還是早些離開,別讓這賤地污了您的貴腳,也別讓宮里的人找急了?!?p>  “我來找一個人?!?p>  “不知貴人找的是誰?最好是今年才到這兒來的,不然奴才們可是連尸骨都找不著嘍!這未央宮帶人進(jìn)來容易,帶人出去可就難了,”那名內(nèi)侍說著又指了指一旁枯木下的一口廢井,“那前月紫蘭宮剛送來的一人,到如今才多久,這就沒了。我看您身邊跟的想必是些年輕人,這年輕人身子骨不經(jīng)熬,您也別抱多大希望?!?p>  慕容瑾上前幾步,微微抬眸,卻不去看他,只是淡淡道:“三年前,浮月宮。”

  那名內(nèi)侍不自覺地把手往衣袖里攏了攏,鼻間呼出一些白氣,沉默片刻后方才轉(zhuǎn)過身“吱呀”一聲推開木門,喃喃重復(fù)著,“三年前,浮月宮……”

  又過了些許時辰,慕容瑾才看到一個瘦得可憐的人兒穿著破舊的袍子,蹣跚著走了出來。那副宛若骨頭架子的身體緩緩上前幾步,恭恭敬敬地跪在慕容瑾腳前,顫聲道:“殿下……”

  “你,可愿跟我回去?”語氣不急不慢,不溫不冷,極為平淡。

  東顯把頭重重地磕在半濕的石板上,聲音不大卻堅定,“奴才愿誓死跟隨殿下,唯殿下之命是從,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好,跟我走。”轉(zhuǎn)身,裙尾掃地,卻不染塵埃。

  東顯看著這個小小的纖塵不染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一時間噎在喉嚨,把眼睛逼出幾滴淚珠。這個身影在東顯的一生中,一轉(zhuǎn)身便成了永恒。這種感覺,比得過漫長冬夜里看見唯一挑燈的人,比得過無垠地獄中聞見清澈的引魂曲,勝過這世間一切的皎月清風(fēng)。

  天上開始瀝瀝稀稀地飄著些細(xì)雪,無聲無息地落在大棘城的每一處,和每個人的發(fā)上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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