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帝廣德八年,皇子慕容澤娶北齊帝女萬俟氏為妻,二國締盟,結百年之好。
廣德十年,承帝崩?;势咦訚衫^位,立萬俟氏為后,改元景明。
……
景明三年,北齊式微,及至三月,燕文帝慕容澤毀盟約,舉兵而攻之。當月,破璟州,次月,破青陽、廣澤兩城……
九月,破鈐州
十月,渡墨江。
十一月,之王城,當月城破。
——《燕書》
大棘城中的雪下了一天一夜,當鄴城的捷報傳來時,燕帝正望著飛雪把玩著一枚墨玉棋子,面上沒有絲毫波瀾。許久之后,年輕的帝王長嘆一聲,將冰冷的指尖攥在掌心。
棲梧宮。
蒼白削瘦的女子擁著白狐裘倚在窗邊,安靜地看著院子里的雪積得越來越厚。屋子里沒有別的人,只聽得見風聲。
平日里沉穩(wěn)的侍女腳步慌亂地掀開簾子進來,又停頓了半晌才過去將窗戶掩上。
“這風越發(fā)大了,娘娘歇著吧。”玉笙輕輕扶著萬俟雨到一旁坐下。
萬俟雨抓著玉笙的胳膊,眼里滿是擔憂,“怎么樣,趙敬那邊說什么,有北齊的信件嗎?”
玉笙搖了搖頭。
“還是沒有,”萬俟雨緩慢地松開了手,垂著眼淌下一滴淚,“十月有余,毫無音訊,這不是哥哥的做法,北齊一定出了大事。我前些夜里夢見哥哥和父皇滿身失血,醒來后心痛到天明都不曾有緩……”她說著便捂住胸口猛烈地咳嗽起來,玉笙忙去拿水和藥丸來,卻被萬俟雨揮手打翻在地。
玉笙心急地叫道:“娘娘——”
萬俟雨彎著身子咳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緩過來之后眼前已經(jīng)有些模糊,頭愈發(fā)昏沉起來。
玉笙的聲音帶了些哭腔,過來給她擦臉,“月初才好些,怎么又折騰起來,”又替她撫著胸口順氣,再三寬慰,“許是太子殿下實在忙得要緊,或是信使半道出了什么岔子,又難免再耽誤些時日。娘娘放心,我日日都去瞧著?!?p> 萬俟雨自然知道這是哄她的話,卻還是彎了彎嘴角,“我知道你的心,你也不要再日日往外跑,陪在我身邊就好。只是今日,同我去一趟,我親自問他?!?p> “風雪太大,改日吧?!?p> “怕是明日我更沒有力氣了,今天還稍好些。”
又是胡話,哪日好過呢?
玉笙自知勸不住她,只好替她重新梳頭,加了個艷紅的斗篷,這斗篷如今已不襯氣色,反而像是要將萬俟雨身上的血氣都吸走一般,沉沉地落在肩上。
從棲梧宮到祁明殿的路很長,萬俟雨已經(jīng)很久沒有走過這條路了。
走到殿門外時,萬俟雨有那么一些恍神,凍僵的身子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一旁的幾個宮女忙迎上來。
“皇后娘娘——”
“無妨?!比f俟雨擺了擺手,讓玉笙扶著自己。
燕帝正在批閱奏折,紅色的身影是突然出現(xiàn)在視野里的。他一擰眉,抬頭便看到萬俟雨站在三步之外定定地看著他。是了,是他說過只要是皇后便不需要通報的。他先是愣了片刻,眼底先是欣喜,隨即轉(zhuǎn)為擔憂。
她又瘦了許多,面上更是沒有半點鮮活氣息。
燕帝停了筆,問道:“有什么要緊事差人來告訴朕便是,又何苦親自來?”
“父兄以往的信件總要經(jīng)陛下的手才送去給臣妾,臣妾想,陛下近些時日是不是太忙,忘了這回事……”萬俟雨正要說下去,就看見燕帝掩人耳目地將幾本奏折胡亂堆在一起,便上前兩步,燕帝的動作頓住。
萬俟雨低著頭看著那露出一角還未來得及合上的軍報,又抬眼望向燕帝,眼里嗜滿了淚。
“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嗎?”她的聲音輕柔,卻是一如往昔的冰冷。
燕帝慌亂地碰倒了筆架,起身將她摟緊,“你的父兄安好,是……的確是我近來忘了,你先回去好好歇著,我讓趙敬整理一下,晚些時候給你送去。”
“你還要騙我到什么時候?”萬俟雨沒力氣掙脫開,只能任由他抱著,眼淚止不住地淌著。
“……”機關算盡的帝王此時無言辯駁,他只能將懷里的人箍得更緊。
“慕容澤,我好恨——”萬俟雨再沒力氣說出別的話,不多時便昏憒過去。
那日之后,皇后本就藥石無醫(yī)的身子愈發(fā)枯朽下去。
她醒著的時候很少,只會發(fā)呆和寫字。
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走到了末路,卻還是堅持著清醒的時候?qū)懴滦┦裁础?p> 這天,她的精神頭突然好了不少,甚至有力氣陪四皇子小小地玩鬧說些話。
將四皇子哄走后,她也不要玉笙攙扶,從躺椅上掙扎著站了起來進屋去,許久之后又蹣跚著走回來脫力似地躺下。
天上突然飛起大雪來,她安靜地看著雪,猛然吐出一口血來,嗆得自己不??人云饋怼?p> “娘娘,娘娘——”玉笙用手帕擦著止不住的血,失聲痛哭,“公主!”
萬俟雨突然滿意地笑了笑,不知什么時候閉上了眼睛。
玉笙哭喊著跌跌撞撞地往祁明殿方向跑去。
燕帝聽到消息趕來時,一個錦衣孩童死死地捏著手里的紅梅枝,伏在女子已冷的尸體上,聽到聲音僵硬地扭頭看著他,眼神空洞,淚流滿面。
“母后,母后……”慕容瑾低聲道,然后是一陣如同幼獸嘶吼般的悲愴哭聲。
萬俟雨就這樣去了,除了一封絕筆書什么也沒留下。
皇后萬俟氏,飲鴆殉國,謚靖懷。
萬俟氏為文帝育有一子,行四,名瑾。
慕容游離
無人在意的角落,作者悄悄改了楔子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