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林二虎早上挑著餛飩擔(dān)子，和旁邊茶坊老板打了個招呼，開始在一旁擺弄起炊具。他是五天前奉了朱熙績的命，假扮餛飩販子到安平社門口擺攤，監(jiān)視安平社的各種來往人物，每日向朱熙績匯報。林二虎本人長得很普通，是那種放到人群里就不見的那一類人，他學(xué)過做餛飩，包餛飩有模有樣，這幾天擺攤子生意還不錯。
上午人漸漸多了起來，林二虎注意到安平社的大宅門口不像他來的這幾天那樣緊閉著，從里面出來了幾個男子，這幾個男子似乎漫不經(jīng)心，朝著餛飩擔(dān)子這邊過來。林二虎感覺不妙，放下手里的碗，準(zhǔn)備往外走，這幾個男子快走了幾步，幾只手搭在林二虎的肩臂上，其中一人低聲說：“走！”林二虎說到：“客官，我還要做買賣，你們要干什么？”
那人說：“到安平社問你幾件事情，問完就讓你走?！?p> “我這攤子怎么辦啊，東西丟了你們賠嗎？”
那人揮手讓另外一人收好碗筷，挑起擔(dān)子，說：“這東西我們幫你保管?！?p> 林二虎進了安平社，前堂已經(jīng)坐了幾個人。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仔細觀察這座上的人，林二虎在頭腦里過著之前他見過的人物畫像和名字，看看是否能夠把這些人的臉和畫像匹配上。上座黑黑壯壯的三十多歲大漢應(yīng)該是幫主鄭大同，右邊瘦瘦的四十多歲中年人應(yīng)該是王規(guī)，左邊那個三十多歲書生模樣的，應(yīng)該是安夢彪，他們就是安平社的主要首領(lǐng)，還有一個半南蕃沒有在場。林二虎一副毫無頭緒的樣子，說到：“各位爺，小人剛來這里討生活，不知道哪里有得罪?！?p> 安夢彪冷笑到：“初來？你監(jiān)視我們有些時候了吧。”
“這位爺，小人真的是剛來不久，就五天前?！?p> “好，就算你說得對，你來這里干什么？”
“鄙人小本生意，只會做餛飩混口飯吃”
“你住在什么地方？老實作答，我要派人去問的?！?p> “小人就單身一人，剛從鄉(xiāng)下來城里沒什么錢，就隨便找個頭上能遮雨的地方住下，打算等攢下錢了再賃個草屋。”
“哼，這就奇怪了，你一個鄉(xiāng)下來的窮漢子，為了省錢可以住外面，卻沒穿麻鞋蒲鞋，倒是穿起武夫的皂靴?！?p> 皂靴是用厚布做成連筒鞋，可以保護腳趾，方便奔跑跳躍，踢腿時候不易甩掉，是弓手執(zhí)行公務(wù)必穿的裝備，也是練武之人喜愛穿的鞋子。本來在褲子遮蓋之下，鞋子不易察覺，可是安夢彪偏偏注意到這個細節(jié)。
“干你老母，不說老實話，老子今天給點厲害你看看！”鄭大同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怒吼了一聲。旁邊站著的幾個男子拿著棍子準(zhǔn)備上前。
“等等！”林二虎眼見瞞不過，不想皮肉受苦，喊到：“我是尉司的弓手，在附近辦公事。”
“干你娘的，還在撒謊，來，揍他這狗日的”鄭大同示意手下用棍。
“不信你問一問縣尉朱熙績朱功致！”林二虎見幾人圍了上來，急得大喊，連縣尉的字也說出來。
鄭大同舉手示意幾個人停下來，他能說出縣尉的名和字，可能是真的弓手。
安夢彪問：“你是弓手？來監(jiān)視我們安平社做什么？”
林二虎心如電轉(zhuǎn)，只想著如何盡快脫困，他想到上個月安平社的黃東，順口胡說到：“我不是監(jiān)視安平社，朱縣尉覺得黃東死得蹊蹺，暗地里派我查案?！?p> 這一說恰好說中了安夢彪心里所想的，面色和緩了許多，站起來問到：“那你知不知道黃東是什么時候死的？”
林二虎想了想，說：“上個月在河里發(fā)現(xiàn)尸體，不過已經(jīng)胖脹了?！?p> 安夢彪一聽，這人是弓手無疑，說到：“哦，誤會誤會，公人受驚了，快坐下喝茶?！?p> 林二虎松了一口氣，見到這幾個人的態(tài)度變化，心想押對了寶。他坐下大咧咧地喝茶，并且用責(zé)怪的語氣說到：“本來我便衣查案，被你們這樣一鬧，只怕打草驚蛇，疑犯可能……”他眼睛看了看站著的那幾個拿棍子的人，意思是所有人都可能有嫌疑。
安夢彪正想開口說紙條的事情，鄭大同用眼神制止，他說到：“自從黃東出了事，我們都很小心，公大哥請不要計較。”
“理解，理解?！?p> “稍等一下。”鄭大同進屋拿了幾張面值百文的會子，拿紙包好，出來遞給林二虎：“公大哥，感謝你為這案子辛苦辦差，請一定收下?！?p> 林二虎假意推辭幾下就收了下來，心里暗暗笑道：“饒你們這幫賊奸似鬼，也要喝了我的洗腳水?！睒纷套痰馗孓o了。
李元回到安平社的時候，安夢彪和鄭大同又在爭論。安夢彪說：“現(xiàn)在我們都有危險，怎么就不讓尉司知道紙條的事情？”
鄭大同說：“我還是那句話，江湖事江湖了。這點保護自己的本事都沒有，別人還怎么放心把買賣交給我們做？”
“等到安平社里面再有其他人死了，別人就放心把買賣給我們了？”
“你一口咬定這紙條說的是真，我說就是有人故意搗亂，借著黃東的死來讓我們疑神疑鬼，好混水摸魚搶我們生意，我們自己不能先亂。”
“你還不相信，尉司派人暗中查案又怎么說？他們也是沒事找事嗎？”
王規(guī)見到李元，說：“啊，你回來了，怎么樣？”
安夢彪和鄭大同這才停止?fàn)幷?，他們目光也都轉(zhuǎn)向李元。李元說：“我看了一下順濟宮的周圍，找到了幾個可能藏身的地方，還有那人可能逃脫的路線。到時候我在這些點都派人守著，不怕他偷偷跑了。我出去的時候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事？”
王規(guī)把上午的事情大概地說了一遍。李元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說：“要是尉司在查黃東的死因，程玉應(yīng)該會告訴我??？”
李元這么一說，大家也覺得有些古怪，安夢彪嘴里還是說著：“這程玉沒有把你當(dāng)自己人，怕你走漏風(fēng)聲了唄?！?p> 李元說：“今天晚些時候我去找程玉，看看他那里怎么一回事。”
林二虎回到尉司，向朱熙績講起上午的遭遇，把驚險情景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特別強調(diào)自己隨機應(yīng)變，化險為夷。
朱熙績讓林二虎離開后，想了好一會兒：安平社里面的人多，還有人放暗哨，而且持有殺傷力大的弩和火器，需要調(diào)動大批弓手才能抓捕，到時候恐怕他們早就有防備。強行突破的話尉司這邊也會有傷亡。思前想后，朱熙績喊來另外一個弓手，說到：“賊人已經(jīng)有所防備，也知道我們在監(jiān)視他們，為防他們跑了，我定在今日抓捕，你去知州那里辦牒文（拘捕令）。”接著把要注意的事情仔細跟他交代，弓手口里稱諾剛轉(zhuǎn)身，朱熙績想到了什么，補充到：“要全體弓手都到營房集合，不得散集?！?p> “程玉說今晚尉司有行動，全部弓手都要到營房集合，可能很晚才能回來了?！背堂畛ι祥T找程玉的李元說。
全部弓手都要集合，是什么大行動呢？程玉在營房不遠的地方賃房子住，李元從他住所出來后，忍不住好奇，打算去看一看。
營房外面有兵站崗，李元不動神色地沿著外墻走到營房后面，看看四下無人注意，飛快地爬上一個樹，站在樹上查看營房內(nèi)的情形。營房里面有約五十多個弓手，站在院子里聽一個人訓(xùn)話。一會兒，這批弓手分成兩隊，一隊約二十人朝東走去，剩下的一隊往尉司方向走。路上的行人好奇地看著這些弓手，議論紛紛。這隊往尉司方向的弓手經(jīng)過李元藏身的那棵樹，程玉也在其中。李元從樹上悄悄下來，快速抄另外一條小道趕上隊伍以后，從另外一條小道出來，和隊伍對向而行。程玉看到從對面走來的李元，李元給了他一個眼神，程玉慢下腳步，對旁邊的人說：“肚子疼，你們先走，我去方便一下?！?p> “程玉，你們晚上這么多人干什么呢？”
“不知道啊，只是讓我們?nèi)ノ舅镜群颍粫嚎赡苡蟹溉藖??！?p> 李元接著把上午安平社抓了個弓手的事情跟程玉說了。
程玉聽過李元所說的那個弓手的情況，面色凝重地對李元說?！拔艺J(rèn)為這件事情不是那弓手說的那樣，他很可能是在監(jiān)視安平社?！?p> “為什么要監(jiān)視安平社？”李元聽到程玉這么說有些驚訝。
“李元，有些話我應(yīng)該早些跟你說，可能安平社有大麻煩?！背逃癜脨赖氐吐曊f著，“去年我回來時候，要寫公文給上頭解釋另外兩個弓手的死亡情況，當(dāng)時把你們跟我講的情形原原本本寫了進去。前些天，縣尉跟我提起王規(guī)使用連弩殺賊的事，他輕巧地跟我說沒關(guān)系，如果上頭要問起會替我說話。我那時想到的只是尉司里面的問題，沒有想到你們可能牽扯進來。前些天我一直被指派做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似乎不想讓我知道他們計劃什么?！?p> “用連弩有什么問題嗎，那個時候江賊人多水性又好，不是王規(guī)出手的話，我們都恐怕性命難保?！?p> “弩是軍器，朝廷是嚴(yán)禁民間私藏私造的。按刑統(tǒng)的律條，藏有一張弩就要徒兩年半，藏五張弩夠判死刑了。”
“我們?nèi)ニ拇ㄊ菐湍銈兂⒏膳K活，現(xiàn)在要這樣對我們？！”李元惱怒了。
程玉急忙示意李元小聲一點，他四下看了看，還好路人們沒有注意到這邊，低聲說：“這只是我猜測，總之要小心點。不和你多說了，我要趕上去。”
李元心煩意亂，馬上回頭拼命往安平社趕。
傍晚，朱熙績帶著兩個弓手來到安平社門口，一名弓手對開門的男子說：“你們的幫主在嗎？”
開門的男子見到這兩個弓手，中間一人又是官人模樣，他暗想不會是來為上午那弓手報仇的吧？開口問到：“是哪位來找?guī)椭鳎液猛▊饕幌??！?p> “我是縣尉朱熙績，有事情找你家?guī)椭?，這是我的名剌?！敝煳蹩兠嫔吞@地遞上名剌。
鄭大同看到名剌，縣尉居然親自上門來找他，覺得奇怪，連忙出來。見到朱熙績后叉手到：“朱縣尉親自來安平社，還要你在門口站著等，實在失禮。來來來，快進來喝茶。”
朱熙績回禮道：“不必客氣，這次我來是兩個事情，第一，上個月我判黃東是死于意外，特來致歉，因為昨天抓了一個可能和黃東死有關(guān)的嫌犯。第二，我來是想請幫主你，還有上次到尉司認(rèn)尸的幾位兄弟到尉司去一趟，請你們?nèi)フJ(rèn)一認(rèn)這個人?！?p> 鄭大同有些猶豫：“朱縣尉太客氣了，只是現(xiàn)在時候不早了，明天一早我們再去？”
朱熙績面色沉了一下，說到：“幫主，認(rèn)人不需要耽擱你多少時間，本官親自來請你都請不動??？”
鄭大同想了一下，說：“好，我們馬上去。”他叫人喊上安夢彪和王規(guī)，三人一起和朱熙績幾人坐上馬車往尉司去了。
李元跑回安平社，打算找鄭大同、安夢彪和王規(guī)商量對策，可是一個都見不到。他抓住一個弟兄問：“幫主他們?nèi)齻€到哪里了？”
“好像是去尉司了，剛剛才走一會兒?！?p> “卡沙法特！”李元氣憤地罵了一句，沒有想到尉司的動作這么快。鄭小奕聽到李元回來了，走出來高興地說到：“唐家子，大哥他們?nèi)ノ舅菊J(rèn)完人就回來，殺黃東的那個人已經(jīng)被抓起來了。”她見到李元滿頭大汗，面色很難看，不禁問到：“唐家子，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李元看著鄭小奕那關(guān)切的神色，腦子里想起程玉的話：“私藏禁兵器要判死刑……”……我應(yīng)該怎么做？去尉司救他們?nèi)齻€出來？救出來又能往哪里藏？另外一隊弓手是不是也準(zhǔn)備往這邊來？李元腦子里一片混亂，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低頭努力想找出一個方法。
要是有謝赫在就好了，他要我做什么我想辦法做好就可以了。李元想起王規(guī)說的：有時候沒有人給你下命令。
“你怎么不說話了？”鄭小奕搖了搖李元的肩膀。
李元抬起頭看著鄭小奕：“我們進去屋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