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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亡之目

99.醉生夢死樓

未亡之目 笛明 4494 2023-07-08 18:25:06

  還是那條繁華的街,兩旁是琳瑯滿目的人間。

  走在大街上,兩旁的高樓上斜倚著幾個風(fēng)塵姑娘,鬢角幾縷青絲垂落,又被混著香粉的柔風(fēng)揚(yáng)起。

  她們半瞇著眼睛看著來往的行人,精雕細(xì)琢的臉蛋上,眼角眉梢舒展著勾人的嫵媚,芊芊玉指捏著一個陶瓷罐搖晃,嘴角若有若無的調(diào)著笑。

  越走下去,雪兒越覺得這個場景眼熟。

  走到醉生樓前,明澈卻突然止住了腳步,他緩緩抬起頭來,看向門口處的牌匾。

  ……

  醉生樓。

  三十年前的醉生樓繁華依舊。

  上頭的字跡雖然被金粉描邊,但從些許褪色的字跡仍舊看得出,這座樓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

  大樓敞開著大門,不斷有男女在進(jìn)進(jìn)出出,而明澈只靜靜的站在門口,看著門口的牌匾發(fā)呆,不作聲響。

  后面的一行人也莫名其妙的安靜下來,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么辦。

  也直到明澈抬頭看牌匾時,雪兒才反應(yīng)過來。

  這是她夢里的場景。

  這不是他們要去的青樓!這是夢里見過的兩千多年前的青樓。

  夢里那個弱小的,站得筆直、眼底冰涼的小孩,與眼前身形修長、神情淡漠的人影漸漸重合,跨越兩千余年的歲月,穿越跌宕的千年風(fēng)霜。

  那個小小的身影,一點(diǎn)點(diǎn)拉長長大,他好像一瞬間變了許多,又好像本就什么都沒變。

  那一遍又一遍,淡淡的,不似人間的眼,開始在她眼底顯現(xiàn),開始與現(xiàn)實一點(diǎn)點(diǎn)重合。

  如果說這個夢是殘戒的功勞,那么夢境里的小孩,該是屬于明澈的——回憶。

  他曾經(jīng)穿著灰黑破舊的衣服,執(zhí)著的站在原地,看著一座繁華的樓,紙迷金醉的樓。

  不知道為什么,雪兒在如今醉生樓前站著的明澈眼底,看出了些許不同以往的悵惘。

  淡然如明澈,也有懷念的東西吧。

  她不知道他的過去,不知道他的未來,她從來不知道他下一步會做什么,她也無法知曉明澈的一切想法,就好像世界上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像是一個無悲無喜的神袛,與這冥冥眾生都無關(guān)聯(lián)。

  但這一次,她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她感受到了明澈的身上散發(fā)出來一種微弱的悲傷,現(xiàn)在他眼底大概不止那積年累月的冰霜,更有說不清的落寞吧。

  他應(yīng)該是在緬懷。

  和他那兩千余年的漫長歲月說些什么。

  良久,明澈眨了眨眼,抬腳走了進(jìn)去,在眾人愣神之際,雪兒跟著抬腳走進(jìn)去。

  場景開始不斷變幻,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走進(jìn)了幻境里。

  很顯然,在場景開始變幻的瞬間拉了一下明澈是很正確的選擇,因為她現(xiàn)在和明澈一起,拉入了一個幻境……

  想來明澈站在旁邊,走進(jìn)幻境她竟然也覺得安心和竊喜。

  地面在他們前方開始下陷,喧嘩的大廳里空無一人,只有大廳簾幕上站著一個白衣女子,跳著什么舞。

  地上的縫隙眼看要裂到女子身處的地方,那人卻依舊不停的舞蹈。

  雪兒正奇怪這個幻境里的人為什么還不逃走,卻聽見身旁站著明澈呼吸聲逐漸加重。

  雪兒回頭一看,此刻的明澈雙眼微紅,緊握著雙拳,看著裂縫加大,卻不作任何動作。

  “南哥哥?”雪兒輕聲叫道。

  直到裂縫漫延到女人腳下,跳舞的女人驚叫一聲,跌入深淵里。

  明澈才收回目光,他冷著臉抽出身后的龍吟,一刀劃破幻境。

  然而幻境裂開的瞬間,世界瞬間黑了下來,四周都傳來女人的笑聲。

  雪兒聽見身旁明澈的呼吸聲逐漸紊亂,不禁開始擔(dān)憂,猶豫著要不要再叫一聲。

  等到四周又亮起燭火時,她身旁的明澈已經(jīng)不見,只見遠(yuǎn)處燈火幽暗的地方,一個小孩被鐵鏈綁在柱子上,雙眼微紅。

  那是明澈。

  應(yīng)該是明澈剛剛心智紊亂,被拉入了幻境里,幻化成了幼年的模樣。

  一個身著華麗艷麗服飾的女人蹲在明澈面前,言辭嚴(yán)厲,“下次再這樣,我就把你的手砍下來知道嗎?”

  柱子上的小孩冷冷的看著女人,含著冰雪一樣的目光,只紅著眼卻不說話。

  “你聽懂了嗎,你聽得懂人話嗎!”女人搖晃著小孩的雙肩嘶吼著。

  “你說話啊,你聽懂了嗎?。。?!”

  小孩死死盯著女人,冰冷的眼角毫無溫度,他十分僵硬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說話?。 迸四笞⌒『⒌哪橆a,“給我說話啊,說啊你,你為什么不會說話!”

  小孩任由女人捏著臉,像個布娃娃一樣不做任何掙扎。

  雪兒看見他被捏著的臉上,雙唇微張,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男孩看著眼前面目猙獰的女人,純凈的眼睛里彌漫起霧氣,發(fā)紅的眼眶滾落兩滴眼淚。

  眼淚滴在女人的手背。

  女人愣住了,錯愕的看著手背上的淚水。

  嘶吼漸漸變成了抽泣,她一把抱住小孩,哭喊道,“對不起對不起,是娘親的錯,是我的錯,是娘親太著急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小孩依舊動也不動的被綁在柱子上,眼眶濕潤,目光冰涼地直視前方。

  ……

  身旁的明澈失去蹤跡,雪兒這才意識到,這個幻境不是她的,也不是她被拉入了幻境順帶拖累了明澈,而是她被拉入了明澈的幻境里。

  這是明澈的幻境。

  可是,這么簡單的幻境,連她一個小屁孩子都能識破,明澈居然能被拉進(jìn)去,幻化成幻境里面的人,簡直是她無法預(yù)料到的。

  難道是南哥哥因為受了傷還沒有痊愈,又封住了靈力,所以心智也不穩(wěn)定了?

  雪兒撇了撇嘴,否定了這個可笑的猜測。

  那就是這個幻境其實很厲害,但是只對南哥哥很厲害。

  也就是說,這個幻境里發(fā)生的事,對南哥哥來說,是心魔。

  ……

  場景開始變幻,雪兒透過昏暗的光線看見,那個被鎖練綁著的小男孩蜷縮在一個房間的墻角,瘦弱的雙臂抱著頭,低著腦袋不說話,露出的一節(jié)手腕上滿是淤青。

  “哐當(dāng)!”一個酒瓶砸在他擋著腦袋的手背上。

  雪兒連忙往源頭望去。

  “我說了多少次,你要我怎么說,不能傷人不能傷人!你聽過一次嗎?”那個女人坐在房間另一角的大椅上,身上披著大紅袍子。

  “哐當(dāng)!”一個酒杯砸在他頭頂,滾燙的茶水濺入他埋起來的臂彎中。

  男孩一聲不吭,只將自己抱得更緊。

  她緊緊皺著眉頭,一雙杏眼瞪著角落里瑟瑟發(fā)抖的男孩大吼,“為什么!別人的孩子都能做到的事,別的孩子都能聽懂的話,偏偏你什么都不行!為什么聽不懂人話,為什么不聽我的話,你留在這里只會拖累我!你做的事從來不考慮我的感受!你想過我嗎,你要我怎么辦!”

  “別躲在那,給我滾過來!你不是很兇嗎,你有本事把老娘的手指頭也給摘下來!”女人氣急敗壞的又摔了一個杯子,指著男孩大罵。

  角落里的男孩蹲在原地抱頭不語,動也不動。

  說話間女人已經(jīng)走到角落邊上,巨大的陰影投射在男孩身上,籠罩著他全身。

  男孩慢慢的從手臂里抬起臉來,一雙冷漠的眼,緊緊盯著女人,一瞬間,他飛快的往另一個墻角鉆去。

  女人一把抓住他的領(lǐng)口,“跑什么!站住?!?p>  男孩轉(zhuǎn)過頭來,臟兮兮的臉上沾著幾根茶葉,眼神緊張而警惕。

  “澈兒!”女人的聲音又軟了下來,她心疼的皺起眉頭,輕輕撫上男孩的臉,擦掉他臉上的污漬,“對不起?!?p>  “是娘的錯——娘不該把你帶到這個地方來。你或許本來就不該生活在這里,人間不是你的歸處,是娘的錯,娘知道你不是人,是娘非逼著你做人。對不起,娘錯了?!?p>  “學(xué)不會也沒關(guān)系,我們以后不學(xué)了好不好,以后再也不學(xué)了。”女人輕輕抱住小孩,將頭靠在他幼小的肩膀上,“不會說話就不說了,他們欺負(fù)你你就打回去,不用再忍著好不好。澈兒,我們不做人了,我?guī)慊厝??!?p>  男孩冷漠的眸子終于晃動一瞬,他慢慢的抬起手,僵硬的推開女人,搖了搖頭。

  “不要?你還留在這里干什么!”女人皺起眉頭問。

  男孩冷冷盯著女人的眼,冰涼的眼神透露著一股堅定和執(zhí)拗。

  “你知不知道你給我添了多少麻煩,你知不知道你對我來說就是個累贅!你再待下去,醉生樓都要被你拆了!”女人方才軟弱的語言又鋒利起來。

  男孩盯著她,一雙不帶絲毫感情的眼機(jī)警的看著她,不知道有沒有聽懂。

  “小東西,醉生樓早就留不住你了,”女人認(rèn)真的看著男孩,已經(jīng)不耐煩地再解釋一遍,“我除了養(yǎng)活我自己,還要養(yǎng)你。我每天從早到晚除了賺錢還要收拾你留下的一堆爛攤子,你知道我有多累嗎!而你呢?就像個累贅,除了每天闖禍你還會干什么,什么也學(xué)不會!

  上次和陳老爺?shù)拇蠊哟蚣?,打斷了別人的手,我賠了錢還賠了笑,到現(xiàn)在這事兒還沒了,今天又把李員外的小公子手指頭掰斷,你到底要我怎么辦?!”

  男孩面無表情地看著女人。

  “求求你滾吧,醉仙樓早就容不下你了。”女人聲音微涼,她站起身來,扶著一旁的墻,身心俱冷地往回走。

  “今天收拾一下行李,晚上我?guī)慊厝?,回你原本該回的地方?!?p>  一只稚嫩的小手拉住女人的袖角。

  女人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冷聲道,“放手?!?p>  男孩僵硬地將手抽回來,緊緊盯著女人。

  女人轉(zhuǎn)回頭,疲憊的往桌邊走去,男孩不聲不響地跟在后面。

  “我叫你去收拾東西!”女人坐下,不耐煩的拍了拍桌子,“你跟著我有什么用!”

  “我養(yǎng)不了你了!”

  “滾??!”

  男孩站在原地緊張地盯著女人,捏緊拳頭。只見他努力的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聽不懂嗎?到現(xiàn)在了你還聽不懂人話嗎!我叫你滾,現(xiàn)在就滾出去!回到你的冰天雪地里面去,永遠(yuǎn)不要回來!”女人眼神尖銳得像把刀。

  男孩仍舊僵硬地?fù)u了搖頭。

  女人皺起眉頭,拿起一旁剩下的茶杯砸在男孩身上,“滾啊!”

  “滾啊,我不要你了!”

  見男孩不動,女人將整個茶盤扔了過去,砸在男孩的頭上。

  男孩冰涼的眼神終于有了絲許裂縫,額頭的傷口順著輪廓滴落鮮紅的血。

  他仍舊站在那里,眼底是數(shù)不盡的執(zhí)拗。

  “我不要你了,走?。 笨匆娔泻㈩~頭的血,女人瞬間紅了眼,女人嘶吼著搬起一旁的凳子,向男孩砸去。

  “哐當(dāng)——”

  凳子和女人眼角的淚水一起落下。

  重重的,砸在男孩身上。

  砸在他心里。

  ……

  一個瘦弱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往外沖去。

  ……

  雪兒震驚地看著,她未曾想過明澈的童年是什么樣的。

  無理由的,她以為他曾經(jīng)是天之驕子,應(yīng)該是過著錦衣玉食日子,她以為他一直跟溫柔的娘親生活在一起。她以為他曾受到三皇五帝的培育,從小都是最優(yōu)秀的孩子。

  ……

  離開這里!

  他的南哥哥不能再繼續(xù)沉浸在這種可怕的幻境里了。

  ……

  對了!

  幻境,需要這個幻境本人來解,最好是自己恢復(fù)意識,自己識破幻境。

  想來,從明澈踏入醉生樓開始,他就已經(jīng)心甘情愿的進(jìn)入幻境了。

  不對,是從他站在原地看著那塊牌匾開始,他就已經(jīng)知道那是幻境了。從他凝視那塊牌匾發(fā)呆時,他就已經(jīng)心甘情愿的身入幻境了。

  那要怎么讓他心甘情愿的醒過來。

  雪兒深呼吸一口氣,發(fā)現(xiàn)明澈已經(jīng)跑出了醉生樓。

  曾經(jīng)的夢境與現(xiàn)在的幻境重合,狼狽的身影站在醉生樓的門口,目光深沉而冰涼的看著那塊匾。

  說不出話。

  沉默著。

  原來他在訣別。

  ……

  來來往往的人不禁頻頻回頭看著他。

  男孩就在原地,額頭的傷已經(jīng)結(jié)了痂,他鋒利的眉骨下,那雙眼像是純凈而遙遠(yuǎn)的天,不似人間,他眼底是常人未曾有的冷漠。

  正當(dāng)雪兒焦急地想辦法時,一只手拉住她的手。

  ……

  耳邊傳來熟悉的男聲,“抓緊我,別放手?!?p>  雪兒回頭,是那個熟悉的身影?!澳细绺?,你什么時候醒過來的!”

  “方才。”明澈的聲音聽上去十分冷靜。

  雪兒抬頭,卻只能看見一片昏暗,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她被明澈拉著漸漸遠(yuǎn)離幻境的光源,看不清眼前的路,也看不見身旁的人。

  不禁的,她想要回頭去看那個小小的人影是否還停在原地,目光深沉的望著那塊匾。

  頭頂傳來明澈特有的冷清的聲線,“別回頭。”

  可是為時已晚,雪兒已經(jīng)轉(zhuǎn)過去看了一眼身后。

  身后是一片無盡頭的漆黑。

  “南哥哥,我回頭了!怎么辦——”

  “……”

  明澈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牽著她的手往前走。

  遠(yuǎn)離光源,四周黑成一片,再也看不見身旁的人半分,雪兒只能靠著拉著自己的手上的余溫,來確認(rèn)自己真的沒有出現(xiàn)幻覺。

  黑暗里突兀地傳來綠意的聲音,“明澈!你們倆還要在里面磨蹭多久,再不出來我就扛不住了!”

  雪兒還沒反應(yīng)過來,眼前一花,整個人跌倒在地上,等她終于恢復(fù)視力可以視物時,看見一只狐貍的屁股,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出了幻境。

  就在她剛剛反應(yīng)過來時,遠(yuǎn)處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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