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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亡之目

69.落幕之下的悲歡

未亡之目 笛明 3042 2022-06-17 22:32:32

  戲臺子上的兩人,已演到高潮。

  黑衣人拿著一把通體漆黑的巨劍指著前方,站得一番氣宇軒昂,昂著首。

  “天不生我,地不養(yǎng)我,生靈萬物,皆以利至上,萬物之利,與我無干。軒轅!”

  “在?!绷硪蝗苏驹谕捞斓牧硪欢?,將自己的劍背在身后,白衣翻飛。

  “從此以后,勢不兩立!”屠天收了劍,扭頭就走,大有一去不復(fù)還的氣勢。

  “屠天,此去便不可回頭,也再無回頭之日,天界便再也不是你的家了?!避庌@叫住屠天,面具下的目光,應(yīng)該是虔誠至極的。

  屠天沉默了,回頭看了看軒轅,然后,聲音更加低沉寒冷的道,

  “這天界,本來也就不是我的家?!?p>  ……

  ……

  軒轅像是受了極大的打擊,身形夸張地踉蹌一下,低頭不語。

  那低沉的聲音繼續(xù)說:

  “我要的樂世,從來都不是天界這個模樣的?!?p>  ………

  ……

  等軒轅回過神來抬起頭,屠天已經(jīng)消失不見。

  此時幕后的旁白緊接著響起,“軒轅成帝后,萬里安康,生民太平。屠天不滿天界諸多繁規(guī),屢次犯戒,于月圓一日下界,召上界罪孽深重者于九幽,教習(xí)禁術(shù),稱魔?!?p>  “至此,神農(nóng)和伏羲大帝建立輪回,鬼界輪回建立,萬物可于六道中輪回再世,三皇避世不出,生物自生自息。”

  “桃花庵——至此終!”

  旁白念完,底下一片歡慶的掌聲,臺前幕后的戲子們都上臺來,各色人物都一齊摘下面具,向臺下鞠躬致謝。

  從相識、相知到?jīng)Q裂,不過一場戲的時間,雪兒卻覺得好像度過了一生。

  原來摯友明明知根知心、漩渦深淵時不曾言棄,卻在將一切都終于平息后,分道揚鑣。想起來就如梗在咽、淤塞于心,咽不下也吐不出。

  《桃花庵》講的大致是這樣:

  屠天是恣意散漫的,天界的繁華、墨守成規(guī)從來都不屬于他,當(dāng)初與軒轅一同治世時,兩人都是想著要天下太平,卻從來沒有談過該是怎么樣的太平。

  是所謂天下歸心,天為尊,而萬物為卑,繁規(guī)束縛;還是漁樵耕讀,生靈同類,無拘無束。

  屠天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樣的天下,他知道自己適合什么,不適合什么。

  于是他懷著一顆赤子之心,任性下界,妄想在剛剛安定的世界上又打出一片火熱的天空,妄想讓天界的軒轅看清楚,真正的天下該是什么樣的。

  而屠天的離去于軒轅而言,像是一口淤積已久的污血,沉沉的壓在他胸口,呼吸不暢。

  天魔的每一次交戰(zhàn),那口血就重一分,再壓得緊一分。他不能理解現(xiàn)在的天下有什么不對,萬事萬物沒有規(guī)矩,世界就不會運行起來,沒有尊卑先后,世界就亂了。

  可是他沒有辦法再和屠天聊聊了,這個問題已經(jīng)成了死結(jié),他們的交流只剩下不斷的彼此傷害……

  雪兒知道,桃花庵所沒有講的是后來,

  后來,那些不受天界繁規(guī)束縛的魔民,四處燒殺搶虐,成了眾人聞風(fēng)即喪膽,無惡不作的魔鬼。沒有了繁規(guī)束縛,屠天再也掌控不了下界的魔族,魔界成了一團(tuán)亂麻,只有天界每次一次次出兵平亂時,他們才會又?jǐn)Q成一股繩,一致抗外。

  屠天終究還是敗了,敗給了自己的天真,敗給了自己厭惡的井然繁規(guī)。

  再后來,魔界的一次次作惡,天界一次次的心慈手軟的放過,終于引得三皇出世。

  屠天在九幽自殺,魂魄也被軒轅鎮(zhèn)壓。

  這兩個有血有肉的人才才真正的在這世界消亡了。

  ————————————

  戲臺散了場,雪兒還是不想走,拉著明澈要去猜字謎。

  明澈搖著昏昏沉沉的腦袋,嘆了口氣,把邁出去的幾步退回來。即使再不情不愿,誰叫他滅了人家全族呢?

  ……

  “南哥哥,這個‘一鉤新月伴三星’是啥呀?”

  明澈盯著那字條眨了眨眼,道,試圖轉(zhuǎn)了轉(zhuǎn)自己漿糊般的腦袋。發(fā)現(xiàn)腦瓜子醉酒后亂成一團(tuán),開動腦筋失敗后,他極其不負(fù)責(zé)任的道:“不知道……”

  “……”

  “……”

  “南哥哥,是不是‘心’字?”

  明澈眨了眨眼,腦袋一片暈乎。

  ……

  一旁的店家連忙飛一般從擁擠的人群里躥出來,“這位小姑娘真厲害!”

  一旁的男子一拍大腿,懊惱的說,“哎呀呀!我怎么沒有想到!這可不就是‘心’字嘛!”

  ……

  “南哥哥,‘身殘心不殘’是不是‘息’字?。俊毖﹥簡?。

  明澈打了個哈欠,搖搖晃晃點點頭,聽也沒聽就點點頭,“對。”

  “南哥哥……”

  “……南哥哥!”

  “……”

  —————

  “對?!?p>  “嗯。”

  ————

  “這位小客官又答對了!”

  “哎呀!就是啊!這位小姑娘真厲害!”

  ……

  “南哥哥,你看,這個‘六合指尖過,十殿閻羅惡?!?打一人物)好有趣?!?p>  明澈費力睜開眼瞥了一眼,腦袋終于運轉(zhuǎn)了一回,半晌,他才默默吱了一句,“我?!?p>  “???”雪兒摸摸頭沒有聽清楚,睜著大眼睛問,“什么?”

  因為明澈說得小聲,那小販也一臉疑惑的看過來,“客官說什么?”

  明澈有點不自在的提高音量,仰著下巴心虛地看向另一邊說,“九天的戰(zhàn)神,明長炎?!?p>  一旁的小販看了看手中的答案條子,露出來驚異的目光,“客官!您居然答對了。”

  一旁當(dāng)背景板的那個男子又激動得一拍大腿,拍到了旁邊大漢的腿,與后者尷尬對視一眼后,又激動地道,“可不是嘛!我怎么想不到?。∵@曾經(jīng)九天的南將軍可不就是‘橫掃六合,惡如閻羅’嘛!”

  雪兒皺起眉,笑著的臉登時垮了,冷著眼,跨步上前,語氣不善,“你們說什么惡如閻羅?”

  “哈?這都不知道?”一旁一個婦女臉涂得五顏六色,掐著嗓子尖尖的說,“那九天的將軍,鎮(zhèn)守著南天門數(shù)千年,剛開始的時候天界根基未穩(wěn),媧皇便封他做了一方的天主殿下,要他鎮(zhèn)守天界。

  剛開始他還裝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循規(guī)蹈矩的打仗,只要是不服從天界管教的氏族,挨個給他揍了個遍——那時人們怎么說他來著?”

  另一個老者插嘴道,“說他如同九天的太陽,是九天的脊梁,稱他鎮(zhèn)南殿下?!?p>  “對啊對啊!后來媧皇一死,可不就馬上原形畢露了!那媧皇剛剛在昆侖仙逝,那南將軍……就露出了尾巴,拿著一把龍吟,將九天殺了個遍,一直沖到昆侖去,后來還殺回了凌霄殿,喊著要殺了天帝,自立為王。哼,威風(fēng)得好!最后還不是落得個魂飛魄散、永不成神的下場。”

  “什么魂飛魄散?怎么可能!”雪兒氣得快哭了,“南將軍不是說現(xiàn)在還活得好好的嗎?你們騙人!”

  “誰知道他怎么又回來了!現(xiàn)在聽說整日躲在南宮的被窩里,天界每日找他清算的都排到南天門口了,他倒是好一句不記得了以為就開脫了,鬼知道他又在憋什么壞心思!”

  “回來了?什么時候回來的,我怎么沒聽說過,不是都魂飛魄散、灰飛煙滅了嗎?”

  “嚴(yán)兄啊,我這也是聽下界辦公的天兵說的,嘖嘖嘖……他是誰???女媧之子,誰殺得了他?自然是有一萬種方法回來。”一個穿著玄衣的男子漠然道。

  “再說了,他什么魂飛魄散也是他自己干的,誰知道是不是做了些什么表面功夫啊!可能他壓根就不想死,就是想做做戲好讓人原諒他,好重回天界呢?”

  “不可能!不準(zhǔn)你們亂說南將軍!他才不是呢!”雪兒擦了擦眼角,哽咽一下,嘶吼道。

  雖然她什么都不知道,明澈什么都不會說??墒敲鞒哼@個人就站在她面前,她怎么不知道!她又怎么不知道,他的心、他的性干干凈凈——

  是啊,人都有一雙眼睛,要自己去看。

  “嘿!你這小姑娘……”

  女孩自覺屏蔽身后孜孜不倦的教誨。

  她紅著眼眶偷偷回頭去看明澈,明澈依舊是一片平和寧靜,眸光隨著一片斑斕的燈火閃閃爍爍,似乎那些紛紛擾擾都不屬于他。

  應(yīng)該是酒還未醒,他對于那些話沒什么印象。

  又或者,他應(yīng)該是早就聽習(xí)慣了,畢竟活了兩千多年,這件事過去了這么久,總有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四處游蕩。

  然而明澈似乎沒有動怒,沒有生氣,沒有傷心難過,無悲無喜。他的眼底靜靜地裝著這個世界的一片闌珊,萬家燈火。

  雪兒突然覺得,她的南哥哥像是……雕刻在這世間的一尊神佛象,沒有情緒的雕像。

  什么魂飛魄散、什么十惡不赦、什么永不成神,似乎與眼前這個寧和寂靜得猶如雕像的人,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南哥哥。”雪兒無視周圍的聲音,回頭蒼白地笑了笑,看著明澈,哽咽道,“我們不聽這些,我們回去吧。”

  “好。”明澈從善如流的眨了眨眼,提著他的劍轉(zhuǎn)身離開,雪兒不近不遠(yuǎn)的跟在后面,思緒飄得很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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