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夜未眠（二）
雖然嘴上說著影響不大，可是那兩個人卻始終是一座山脈，橫亙在我的心中。雖然還有那么多不能確定的事情，可這確實是心中繞不開的那么一份痛，是不愿意去觸碰的那么一個深坑。這注定是一件讓人遺憾的事情，也是很多人不會經(jīng)歷的事情，可是坐在這棵菩提樹下，我卻不知道自己是應(yīng)該遺憾還是惋惜，長大后最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的人就成了父母，就算他們有再多的虧欠，就算有再多的需求沒有被滿足，可能會鬧些小情緒，可是不管在任何時間，總是提不起任何的恨意，就算是冷戰(zhàn)，也持續(xù)不了多長的時間。
于是在黑暗中，于是在這個夜色越來越深，空氣越來越冷的時候，一些我本以為消逝了的記憶斑斑點點的重現(xiàn)，成為了在黑暗秋夜中星星點點亮起的螢火蟲。雖然不能照亮這所有的土地，讓時間的一切充滿光明，可是卻足夠在我的心中點亮一點燈火。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應(yīng)該被描述成一種奇跡，還是說這不過是一種意識的覺醒。
我知道自己是一個早熟的孩子，和很多人同齡人相比每天都在想著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看著這個年紀本不會接觸的東西。雖然這樣的事情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雖然這樣的事情表面看不出來，可是總還是有了那么一種若即若離的疏遠感。于是這個群體沒有了我的位置，可是再往深處，我也沒有資格去到，不須別人說，我也知道自己還是太過幼稚。
可是在這個即將邁進大學(xué)前的夜晚，當我想到了那兩個人，想到了這一切的起點后，那之前的記憶突然就涌現(xiàn)進入了腦海。老相片，小奶瓶，破圍嘴，還有那個兩室一廳的小家。這些泛黃的記憶不知被什么點亮，又或者他們本就好好陳列在那里，只不過現(xiàn)在，有一只手點亮了它們背后的燈。我知道在這已經(jīng)染上時光黃色調(diào)的記憶中充滿了美好，有一家人一起歡笑，有我自己藏在棉被中忍住的笑聲，也有很多已經(jīng)被忘掉的東西，很多在我這里已經(jīng)消逝的美好，我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會不會有人記得。
可能正是因為有著這么多的美好，我才如此不愿意放手吧。記得之前總是希望他們對自己能夠?qū)捤牲c，能夠給我更多的空間，可是當我發(fā)現(xiàn)我要離開這個家的時候，當我發(fā)現(xiàn)過往的一切都將消逝，心中珍貴的東西即將碎裂開，變成一半一半的殘缺時，我卻不愿意放手，只想緊緊地把一切抓住。
這實在太可笑，當我追逐自由的時候，卻不想要他們?nèi)プ穼ぷ约嚎释淖杂伞＿@樣實在太勉強了，尤其是當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一點的時候，這就更加不正常。難道說凡是涉及到了自己的事情，我都是如此自私？可能只是因為我是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不再懂得該用什么樣的面孔去面對這一切吧，哪怕之前有淚水，有很多賭誓自己會記住的事情，也都在長大的日子里一去不返，被風(fēng)化后散落了一地。
不可能去記恨的，這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大概也不會忘的吧，因為每每看到那些和過去有關(guān)的東西，就總是會揪心，就總是會痛苦。于是在這個年紀，在這短短的一個月中，這樣的酸楚極速發(fā)酵，于是在這個年紀，就懂得了為什么更喜歡下午的陽光，更喜歡做舊的物什，張口閉口就是從前，入夢的都是斷壁殘垣。越是懷舊，就越是走不出這片心靈的迷宮，越是徘徊，就越是逃不過過去的美好。刀槍劍戟，戰(zhàn)馬嘶鳴，進入每一個不論是長是短的夢中。
不論現(xiàn)在還是未來，不論是清醒還是迷濛，我知道這已經(jīng)注定是自己大半生的主色調(diào)，將是隨時隨地都能讓我落淚的東西。既然還會為此發(fā)呆，那么我就還拿著這一切，還拿著他們的自由和我的牽強?？赡苷驹谒麄兊慕嵌冗@本是一件應(yīng)該被祝福的事情，因為在迷茫了太久之后，他們再次擁有了追尋自由的權(quán)利，盡管是作為單獨的個體，可是既然擁有，那么就已經(jīng)是最好的風(fēng)景。
可能我是在后悔自己生不逢時，是在后悔自己沒能早些日子擁有意識。如果可能，或許我會回到過去，在他們的婚禮上當面表示祝福。雖然知道在未來的某一天會經(jīng)歷這樣的情節(jié)，可是我也很清楚，在那個時候，他們是真的動了心，享受著彼此帶來的滿足，不然不會走到一起。然后，當指針撥回現(xiàn)在，我也會向他們表示祝福，因為他們逃離了一座墳?zāi)?，重新回到了外面的世界。打開了鐐銬，放過了彼此，也放過了自己。
來到這扇門前，就已經(jīng)代表著很多事情我已經(jīng)不是把自己作為出發(fā)點來考慮，可是我也明白，心中深藏的這件事情，我還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因為我放不下，因為我不能把他們的角度作為借口，所以我只能身處墳?zāi)怪?，看著兩個人插上翅膀遠去，看著墓門緩緩的關(guān)閉，然后在黑暗之中，慶幸著自己不必再作為他們的鐐銬存在，然后當這句話還在心中回蕩時，眼淚在不經(jīng)意間就掉了下來。
那么看著那個箱子，看著那個在黑暗中模糊了所有輪廓的箱子，看不到任何細節(jié)的箱子，除了嘆息之外，我能夠做到的還有什么呢？我知道最好的選擇可能是走過去拉起它，然后好好審視，做好自己明天前往校園的準備，讓一切看上去井井有條。只要碰觸到那個把手，就可以放過自己，就可以結(jié)束是他們沒有放過我的謊言。但是天好黑，下山后我已經(jīng)是孤家寡人，我怕迷路。
可是我已經(jīng)沒有家了，已經(jīng)沒有那么一個會漏出昏黃燈光的小屋等待著我，也不會再為我敞開大門，那么不論走到哪里，對我而言又有什么區(qū)別呢，我不知道，可也正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不敢邁開自己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