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章 已往

　　葉焱睡得很死，可能是因為真的喝多了，所以整個下午都沒有醒來。不過現(xiàn)在，與其去想那些復雜的心事，倒不如安安靜靜地睡上一覺。即便是一句尖銳的言論，即便是痛感爆炸的一巴掌，也都不可能替代時間的效力。復雜的事情，不可能只靠一次談話就解決，哪怕已經找到了解決的辦法，哪怕已經踏上了通向結果的道路，還是需要足夠的時間，才能醞釀出一個結果。不論是好是壞，不論結果是否皆大歡喜，從開了頭的瞬間，就已經無法改變方向，而在行走的過程中，多少也會對結果有著朦朧的預測，而時間，在這條路上就是一個機會，是一個預測的機會，是一個提前接受這個即將到來的結果的機會。

　　不過葉焱睡了，我也有了自己獨處的機會。我還是不太習慣身邊有一個這樣的人存在在生活里。我曾經認為，只要心理狀態(tài)相通，那么就不會太勉強?？墒堑搅爽F(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即便生命中都充滿著糾結，可是因為原因不同，因為人不同，所以哪怕是這樣的人在身邊，也還是會勉強。生活并沒有像想象的那樣展開，該郁結在心中的，還是郁結在心中。

　　庭院里的水已經干涸，有的被土地吸收，有的逸散在空氣中。它們是一個循環(huán)，是一個受到外力而改變的循環(huán)。但是只要能夠捧在手心，他們還可以是原來的量，不多不少，不差分毫。只是它們作為液態(tài)獨立存在的時間，已經是過去式，是一個雖然距離現(xiàn)在不遠，然而已經回不去的往事。或許在某一天，它們仍舊會聚到一起，它們還會成為液態(tài)的水。但是那已經是不可預測的未來，既定的現(xiàn)實是，它們現(xiàn)在已經無法相擁。

　　可能，我的記憶也是如此。真正決定一個人性格的，是留在記憶里的東西，那些即使曾經存在，現(xiàn)在也想不起來的，都是沒有意義沒有價值的。哪怕它們活在別人的夢境中，哪怕它們在未來的某一天會被人提起，再次回到自己的記憶。他們在人格形成的過程里，已然缺席。美好的，未來會成為莞爾一笑的理由，傷感的，會成為以后放肆的大醉的原因。只是站在那個時間點，這些都已經無足輕重，不會讓人性情大變。

　　每個人都目光短淺，不只是葉焱，我也在其中。葉焱的眼前只有四年的過去，只有分手的朝夕?；蛟S他會看到日升日落，或許他會看到身邊的人為他焦急的身影，可是他看不到自己未來的路在哪里。環(huán)繞心中的，只有曾經的美好，現(xiàn)在的遺憾，無助的孤獨，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被放棄的挫敗感。如同烈火般在心中燃燒，只能靠酒液試圖澆滅。

　　這些仿佛是迷霧般的情感，這些仿佛是一夜之間筑起的，把心靈和眼睛封閉的城墻。使得他看不到自己不會永遠如此的現(xiàn)實，使得陽光無法灑落，使得暴雨終日傾盆。他就像是坐在只有一個人的電影院，看著循環(huán)播放的夜場電影。每一幀，都是往事，每一幕，都叫分手和別離。他放下懷中那個人最愛的爆米花，拿起本應是可樂的位置的酒，一口一口的咽下，然后又從眼眶溢出，落到地上，最后逐漸的淹沒，把整個舞臺，整塊銀幕，還有轉動不休的放映機，一同沖垮。只是無論如何，他始終放不下自己手中的酒。

　　這曾是一場悲傷的話劇，是一個想要逃離但是沒有出路的迷宮。可是現(xiàn)在，這個牢籠上已經被撕開了一個出口，寒冷的風吹過每條窄道，把那個殘酷的現(xiàn)實送到葉焱的耳邊。她已經走了，沒有為葉焱停下腳步，沒有為葉焱回頭。而且，這件事情已成為往事?；蛟S之后，兩個人還能在某個岔路口相遇，但是一個人前行，一個人駐足，就再也沒有了相遇的機會。

　　所以，現(xiàn)在他醒了，不再沉迷于自己搭建的劇場，可是他還在猶豫，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向前。他太溫柔，即便是傷害過自己的人，也還不想放手。可是他也不知道，如果再見，應該用什么樣的表情，什么樣的服裝，才能算是得體?；蛟S再見，她已經在另一個人的懷抱，而自己的懷中，只會是空空落落?；蛟S穿上一身最正經的西裝，打上一把黑色的雨傘才是最好。他會悄悄的拉低自己的帽檐，然后流下和天空同樣顏色的淚水，隨后轉身離去。

　　或許，我從葉焱身上看到的，是未來的自己。他在我眼前，我就把自己代入，于是，我同樣看不到了未來，于是，我同樣忘記了自己是誰，于是，我同樣忘記了葉焱的性格。如果是他，最可能的會是生氣，會去拉著一個人一起喝悶酒?？墒俏也灰粯?，我只會為自己構筑一個這樣的舞臺，然后被自己的情緒洪流淹沒，成為一個犧牲品。

　　愛已成往事，成為了無法挽留的東西，可能放不下才是最正常的表現(xiàn)。絕天理，滅人欲，本就行不通。哪怕是避世隱居的隱者，歷朝歷代的道士，仍會重新出山，仍會郁郁而終。那么面對這樣的事情，就算是抑郁，就算是暴怒，就算是為此改變，又有什么對錯可言？身在局中，方知身不由己。哪怕是身在局外的人，也只能明白局中人經歷的是什么樣的狀態(tài)，一些細枝末節(jié)，還是無法掌握。

　　可能曾經存在著這樣的人吧，他們都是一些欺世的鬼才，是冷靜的謀略者?？墒菚r間的不斷推動下，他們也已經成為了一掊黃土。成為了無人知，無人識的過去。從踏足命運的河流開始，就已經無法脫身，就只能被水流裹挾著，通向命運安排的方向去。只不過，有些人試圖去抓住河岸邊伸出的樹枝，借此上岸。有的人則小心避讓著河中的礁石，避免粉身碎骨。可是這樣的人，始終都只能看見眼前的一隅之地，只有真正登上了岸，才算是可以靜觀其變，目光長遠。不然，終究都要成為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