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混亂失序,一切都在崩塌。
像是有鬼吹滅了天燈,眼前陡然空無一物。
在不見盡頭的墜落中,本能使然,鷓鴣仔控制身體,奮力尋找懸掛物,但是所觸及之處,唯有流沙,抓不住的流沙。
他慌張,他失望,他絕望,他最終心疲力竭,在觸底之前,昏迷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冥冥中,他聽到有人在低語。
那人說:“群星不會忘記他的子民?!?p> 那人說:“他的降臨,為繼承者指明方向?!?p> 那人還說:“沙暴是引路的使者,鮮血是唯一的秘鑰。”
那人還說:“而貪婪的人,只會尋得迷失?!?p> 是白夜,白夜已經(jīng)醒了。
“熊孩兒……你在神叨叨什么?”從如此高度跌落,二人的身體一時半會吃不消。
白夜躺在大嶼的泥土上,雙眼怔怔,“這就是你想要的……”
“什么意思?”
“這段星諭,就是白家世代相傳的秘密……”
一語驚醒夢中人,鷓鴣仔靜下心,細細回味少年方才的話,“‘沙暴是引路的使者,鮮血是唯一的秘鑰’,你是說……”
“沒錯,是小爺我身體里流淌的血液召喚來那一場沙暴,而沙暴將你我?guī)У搅诉@里……”
“也就是說,我們到謫星禁地了???”鷓鴣仔忍不住睜開眼,從厚厚的沙土堆里抽出身。
入眼盡是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他四處一摸,前方是一片空曠,左、右、后三個方向則都是粗糙又干冷的沙壁。
嗯……沙墻。
感知能力的喪失,同時剝奪了他的安全感,使他忍不住求救道:“先生?影子先生???”
而回應他的,只有神庭中的少年。
白夜一遍又一遍重復著他剛才的星諭,恰好重復到第四句:“而貪婪的人,只會尋得迷失……”
“難道這都是你安排好的?”回想起少年一下午的裝模作樣,鷓鴣仔恍然大悟。
而少年閃爍其詞道:“謫星禁地的秘密,只有白家的人才能知道。”
“可是……”
“別可是了,小爺我明察秋毫,向來不相信他的鬼話,再者,你也不想被他利用,現(xiàn)在不正好擺脫?”
鷓鴣仔想說的是,二人修為羸弱,還需要影子的庇護。但現(xiàn)在事已發(fā)生,多說無益,只會遭得少年鄙視。
于是,他將不必要的話咽回腹中,話鋒一轉(zhuǎn)道:“接下來如何?”
“交給小爺吧?!?p> 很快完成身體的交接后,白夜花費一些時間適應黑暗,隨后摸索著前進。
前行一段距離,他大致摸清了所處的環(huán)境。這是一條由固化的沙構(gòu)成的通道,不知是天然形成還是人工為之,通道很長,處處高低寬窄不一,時而足以直立,時而則需要匍匐,因而,走起來不得不小心翼翼。
周圍的環(huán)境本就漆黑不見影,還寂靜無聲,一切都是未知的,令神庭中的鷓鴣仔提心吊膽,卻又無力改變。為了給無處安放的憂心找個事兒做,他開始數(shù)起白夜的步子。
一步……兩步……三步……
一直數(shù)到百步,白夜的面前還是空空如也。
難不成,就這么一直走下去???
就算二人愿意,二人的胃也不愿意,適時一陣肚子叫,在這通道中回蕩,成為除腳步聲外的第二種聲音。
胃一報警,白夜立刻就不樂意了,當即停下腳步,讓鷓鴣仔接替他。
鷓鴣仔再不樂意,一念及這熊孩子是鑰匙,也不得不服從。
誰想,在他收回控制權(quán)的一瞬,忽有一陣異樣的感覺閃過心頭,緊接著,他竟然在密閉的空氣中看到了奇怪的光亮。
那光亮呈紫色,亮度很弱,還時隱時現(xiàn),若非有敏銳的視覺,很難準確將其捕捉到。鷓鴣仔頓下腳步靜候,定睛細看,經(jīng)其幾次閃爍后,終于看清其模樣——那是一個神秘的字符,寥寥數(shù)筆構(gòu)成,但橫豎撇捺間,仿佛蘊含有無盡的奧妙。
而且,這個字符,鷓鴣仔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但猛一檢索,大腦的反饋又只是一片空白。
被字符攔了去路,鷓鴣仔擔心會觸發(fā)什么陷阱,猶豫再三,側(cè)身貼著墻,欲從字符旁邊繞過去。
不料,在他經(jīng)過字符時,那字符突然大放光彩,如同被磁鐵吸引一般,直奔鷓鴣仔的前額而來,于眉心留下一陣灼燒感后,消失不見。
幾乎是同一時間,神庭中的白夜發(fā)出一聲驚叫:“這是什么?。俊?p> 鷓鴣仔急忙遁回去看,只見,在菩提上方的天空中,憑空多出一字符,看起來比二人置身的島嶼要大,通體呈半透明,忽閃忽閃,散發(fā)著詭異的紫色光芒。若忽略它的大小,它的顏色,它的結(jié)構(gòu),不正與方才攔路那一枚一模一樣?
這詭異的景象,令鷓鴣仔不寒而栗,慌忙詢問道:“熊孩兒,你學過這字嗎?”
他只寄希望,這是這個世界獨有的文字,不足為奇。
然而,少年給他的答復,是否定。
二人又立在樹下,圍觀了好一會,見神庭中除多一字外別無異常,鷓鴣仔這才回到現(xiàn)實,繼續(xù)向深處探索。
哪知道,走出沒一段,他又相繼遇到第二枚、第三枚、第四枚……奇怪的字符散發(fā)著相同的顏色,卻有著不同的筆劃,它們一個接著一個攔在路中間,一個接著一個鉆入眉心,又一個接一個閃爍在神庭上空。
這些字符各個都有島嶼那么大,各個都想占據(jù)菩提正上方的寶地,結(jié)果相互疊加起來,形成更加復雜更加難以理解的符號。
漸漸地,神庭中斗轉(zhuǎn)星移,月落日升,宣示著白晝的到來。
鷓鴣仔仍然拖著饑寒交迫的身子向前走,半夜時間,他收集了不下百個字符,但依舊會有新的沒有雷同的字符出現(xiàn)在他視野中,引領(lǐng)他繼續(xù)前進。
這時,前方傳來有節(jié)奏的律動,滴答滴答,像是有水珠在滴落。
久旱逢甘霖,鷓鴣仔一掃疲憊,強迫自己振作起來,加快腳下的步子。
水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不經(jīng)意間,前方還有陣陣微風吹來。
這條通道,想必快要走到盡頭!
顧不得更多,顧不得更多了,鷓鴣仔放下戒備,再度提速一截,一路連滾帶爬又行數(shù)十步后,水滴聲已經(jīng)近在耳畔,似乎只要再往前挪動兩步,伸手去接,就可以得到救命的稻草。
然而,當他又踏出一步時,卻意外一腳踩空,措手不及之下,踩空的那條腿拖動著整個人掉了下去。
咚!
與上一次不同,這一次墜落意外的短,待鷓鴣仔有所反應時,他已經(jīng)以臉接地,摔了個拉布吃翔。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聲似乎就在身邊響起,但他身邊仍是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清。
本能驅(qū)使之下,他聽聲尋源,謹慎蹲下,將手緩緩伸向聲源的上邊。
適時,又一滴水滴下,落在他的手心。
“熊孩兒,我找到水了!”他如獲至寶,第一反應就是同少年炫耀。
這話沒什么不同凡響,卻擲地有聲,將已經(jīng)饑渴難忍的少年自昏迷中驚醒,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
與此同時,不斷有水滴落下,匯聚在掌心,幾個彈指的工夫,就有少半捧。
“讓小爺我來,讓小爺我來!”白夜干喊叫兩句,而后不管不顧,就搶起控制權(quán)來,雖說二人同體,但這種甘霖入旱腹的暢快感,只有控制者才能享受。
鷓鴣仔性格使然,本就不會在這種小事上與人爭搶,何況對方還是小孩,更是只能遷就。迅速完成交接后,他研究起菩提上空的字符來。
白夜睜開眼,無暇適應陡然黑暗的環(huán)境,將水捧到嘴邊就喝。淪落到這般田地,無論是他還是鷓鴣仔,都沒心思去考慮水中是否有毒。
要么一定渴死,要么可能被毒死,任誰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舌尖觸及水的一刻,一股奇異的感覺旋即顯現(xiàn),通過味覺神經(jīng)直傳入白夜腦?!@水古怪得很,酸甜苦辣寒熱溫涼應有盡有,混雜在一起,交相涌上心頭,只舌尖一觸,就令飲者心緒混亂,不得安寧。
白夜霎時間臉色大變,妄圖將口中的水吐出來,沒想,這些水像是受到什么強大的吸力,須臾之間,竟然擰成一股細流,被暴風吸入,統(tǒng)統(tǒng)流進白夜的喉嚨,一滴不剩。
奇水穿腸而過,仿佛不甘被消化,居然另辟蹊徑,不知怎的滲入血管,隨血液轉(zhuǎn)經(jīng)周身,最終匯向神庭。
神庭中,鷓鴣仔正盯空中字符盯得出神,忽逢一陣大雨,勢比瓢潑,賜予他一場出其不意的洗禮。
大雨須臾既停,更令他摸不著頭腦,稀里糊涂地將注意力投向現(xiàn)實。
幾近同時,現(xiàn)實中混沌突然被戳破,霎時間,絢麗奪目的光芒自四面八方涌入眼中,強烈的曝光感迫使白夜閉上眼睛。
但眼睛閉上后,仍不得安寧,光芒順著眼皮的縫隙流入,為眼皮內(nèi)的世界塞進一片白茫茫,片刻間吞噬掉所有的黑色,使得白夜真如身處白夜之中,看不見任何顏色,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茫茫一片白夜中,白夜孤身行走,尋找世界該有的色彩。
赤、紅、黃綠、青藍紫……
回來了,經(jīng)過漫長如一年的一瞬,都回來了……
適應了光線的變化后,少年陡然睜眼。
看到周圍的世界,神庭內(nèi)外的兩人立即驚愕失色。
在他們腳邊,一條五彩斑斕的長河靜靜淌過。
不斷有水滴自頭頂降落,滴入長河,發(fā)出清脆的一聲響,速即化作河中璀璨群星的一顆,流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