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林中君!”
“阿叔,林中君是何人?”
“林中君都不知?孩子,你真該多長長見識。”
“哎呀,對娃兒說話,甭那么兇。阿寶,林中君是東國林家的人,在林家中字輩里排老五,武練得不咋地,但做生意有一套,里市中的林家鋪子,都是他在操持?!?p> “不咋地?林中君修為再不濟,好歹在神庭菩提上結(jié)出了星火,你說他不行,難不成你已點亮元燈?”
“你不拿林家其他武者和他比,你拿俺比個啥子喲!俺那神庭里就一塊干巴巴的木頭?!?p> ……
一片議論聲中,街上行人自覺散去,他們一邊遠(yuǎn)離,還一邊警告后繼者——林家要解怨。
是,林家要解怨,管你達(dá)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都不得駐足逗留,否則,將被視作結(jié)怨者的同流,一并處置。這條規(guī)矩并非明文規(guī)定,但在厚土國中,人盡皆知,鮮有人敢挑戰(zhàn),更鮮有人敢逾越。
畢竟,鮮有人會拿自己的性命看玩笑。
只眨眼工夫,整個里市大街,變得冷冷清清,街兩旁的商鋪各家各戶順手打烊,緊閉起門窗,站在街中心遠(yuǎn)眺,里市的蕭條與外市的擁擠涇渭分明,判若兩個世界。
林中君自始至終背著手,見街道肅清,自當(dāng)鋪門前的青石臺階走下,優(yōu)哉游哉,踱步而行,緩緩?fù)T谵r(nóng)伯的面前。
“識得我否?”林中君不若農(nóng)伯高大,講話時的視線卻越過農(nóng)伯的頭頂,直指蒼天,心中傲慢,不難窺得。
“識得?!鞭r(nóng)伯微微弓下身,雙手合十,作揖行禮,卻因距離太近,無意間觸碰到林中君的衣服。
林中君大驚,后退數(shù)步才停,接連用手撣打被觸碰到的地方,像是要撣去什么見不得人的污穢。罷了,他才恢復(fù)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鼻孔朝天道:“既然識得,為何在我眼皮底下,傷我林家子嗣?”
“農(nóng),不敢?!?p> 農(nóng)伯將半彎著的腰身忙往下低了低,誠惶誠恐。
“不敢?”林中君冷哼一聲,重新背好手,雙眼睥睨,環(huán)視一周,后將視線投向蹲坐在地的林彥希,一改傲慢,細(xì)聲關(guān)切道:“你大哥情況如何?”
不及林彥希出聲,林彥宇雙目微睜,虛弱應(yīng)答道:“彥宇無恙,謝五叔關(guān)心……”
“告訴五叔,匹夫為何對你動手?”
“回稟五叔,彥宇不知。這人打傷了子雄,彥宇只想為子雄討個說法,奈何技不如人,狼狽至此……”
一陣寒風(fēng)過,片片樹葉婆娑墜地,掉落在農(nóng)伯與林中君之間。
“是嗎???”林中君面一沉,刻意將第二個字拖得很長很長,氣出丹田,響徹了整條街道。
“并非如此?!鞭r(nóng)伯直起腰身,復(fù)行一禮,然后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起來,“林公子等人不知為何,要廢俺家公子一條腿,農(nóng)不得已,只好出手相救,如果有得罪之處,農(nóng)給諸位公子道個歉?!?p> 站在農(nóng)伯身后,鷓鴣仔于心里長吁短嘆,這林家老五意在找茬,農(nóng)伯的一番話,想必是與虎謀皮,甚至?xí)庵聦Ψ阶儽炯訁柕膱髲?fù)。
農(nóng)伯啊農(nóng)伯,您為何生得如此忠厚老實?
果不其然,林中君順勢慍怒,厲聲呵斥道:“一派胡言!透過我鋪的窗子,我只見你出手傷我愛侄,不曾見我愛侄動手,何來廢腿一說?況且,我林家子嗣向來循規(guī)蹈矩,待人親善,人盡皆知,豈會如你所說那般狠毒?莫不成,你既打傷我愛侄,還要毀我宗族聲譽?”
顛倒黑白,玩弄是非!
鷓鴣仔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迅速將他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這時,他始明白,林彥宇身上那股不該屬于少年的蠻橫氣質(zhì)自何而來。上梁不正下梁歪,生在這樣的家族里,真是悲哀。
或許,此時的鷓鴣仔不該悲天憫人,而是該多多關(guān)心自己。誠然,審時度勢之下,他將心里的牢騷死死按捺住,然而,他的心里還住著一個小祖宗,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祖宗,如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都可能引爆。
“顛倒黑白,玩弄是非!”隔著農(nóng)伯的龐大身軀,少年白夜的稚嫩聲音一經(jīng)出口,便語不驚人死不休,“五個大男人不知廉恥,當(dāng)街調(diào)戲弱女子,你看不見!五個少年為人不仁,持械霸凌一孩童,你看不見!你家公子不守武道,自背后偷襲一老伯,你還是看不見!難不成東國林家智不如豬,將生意盡數(shù)交由一個瞎子打理嗎?。俊?p> 猝不及防之下,農(nóng)伯面失血色,正待阻止,被林中君搶了先。
“你是誰家的公子?”
話音未落,鷓鴣仔暗叫一聲不妙,急忙遁入神庭,勉強在身份敗露之前捂住了少年的嘴。
“你不說也無妨,我不在乎?!绷种芯~開步子,妄想繞開農(nóng)伯,直面農(nóng)伯身后的少年,但農(nóng)伯頻頻挪動腳掌,始終將鷓鴣仔護(hù)在身后,“我比較在乎的是,我究竟眼瞎否。不如,我們問一問那間屋里的姑娘?”
林中君悠悠一指,指向自己的林氏典當(dāng),開口喚道:“阿箏,過來。”
隔著農(nóng)伯腋下的縫隙,鷓鴣仔順勢望去,看到一個畏畏縮縮的身影自當(dāng)鋪中探出頭,看看林中君,又看看鷓鴣仔與農(nóng)伯,而后被推出鋪門,向眾人走來,在她身后,跟著一個中年男人,大腹便便,滿臉諂媚。
“阿箏,林叔問你,方才彥宇有沒有欺負(fù)你?”
阿箏下意識點點頭。
旋即,一只大手遮天蔽日,狠狠打在其的后腦勺上,隨她出來的那個中年男人惡言威脅道:“想清楚再答!”
被打了個趔趄,阿箏好容易穩(wěn)住腳步,只好低垂下腦袋,輕輕搖了搖。
“那是彥希欺負(fù)你嗎?”
向林彥希瞥去一眼后,阿箏再搖搖頭,眼眶微微泛紅,內(nèi)有晶瑩凝聚。
“是蔡彥麓嗎?”
“顏子雄?”
“且說勿怕,雖然他倆不是我林家子弟,林叔也能給你做主。”
“都不是?難不成是你兄長?”
連番的靈魂拷問之下,阿箏的頭拼了命甩起來,久久不停,直至扎得精巧的雙馬尾披散如雨,蓋住決堤的淚目。
對于阿箏的答案,林中君顯得十分滿意,速即,為阿箏撥拉開遮擋住大半張臉的秀發(fā),輕輕摸摸她的頭,慢聲細(xì)語道:“好孩子,沒事了,去玩吧?!?p> 阿箏如獲大赦,雙手掩面狂奔,中年男人見狀,忙對第五名少年指手畫腳,命他去追。
目送著女孩遠(yuǎn)去,鷓鴣仔將視線收回,重新望向趾高氣昂的林中君,對他而言,真正的麻煩還遠(yuǎn)未結(jié)束,甚至才剛剛開始。
“現(xiàn)在,還有什么好講的?”
依您這強盜邏輯,還能有什么好講的。
“我倒想問問身后那位小公子,到底是誰眼瞎?”
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蠻不講理的人。
“我林家子嗣素不與人結(jié)怨,你隨意傷人,是否該付出代價?”
聽聽,這還是人話嗎?
林中君連連發(fā)問,鷓鴣仔自知今日難逃一劫,索性閉口不答。
農(nóng)伯似是與鷓鴣仔有同樣的想法,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二人理虧的姿態(tài),更使林中君無法無天,他突然話音一轉(zhuǎn),竟然慷慨施舍了起來,對農(nóng)伯道:“我林家世代行善,縱遇虎狼之徒,仍然以德服人。罷了罷了,我身為林家子弟,今日不會多加為難,且留下你的修為,自行離開吧。”
何其狂妄!何其荒唐!這林家人既要欺男霸女,還要名正言順,正應(yīng)了那句不尊重女性的封建糟粕——當(dāng)xx還要立xx!
鷓鴣仔氣急攻心,念及平日里農(nóng)伯的好,正要豁出去,與農(nóng)伯?dāng)y手,拼個魚死網(wǎng)破,卻沒有料想到,農(nóng)伯竟然點頭應(yīng)允,溫順如羔羊,衷心懇求道:“只請放過俺家公子。”
林中君怕是也沒有料到,先前還敢對林家子嗣動手的農(nóng)伯,此刻會如此順從,他先是一愣,隨即與身旁的中年男人一齊,仰天大笑,久久不息。
“農(nóng)伯不可!”
不顧鷓鴣仔勸阻,農(nóng)伯輕撒開鷓鴣仔的手,雙膝跪地,低下頭顱,如一頭遲暮的耕牛,靜候著他的宿命。
待到笑累了,待到笑夠了,待到滿街的回聲都平靜了,林中君這才面露猙獰,望向沉若雕塑的農(nóng)伯。
“你看起來與我是同齡人,半截身子都已入土,怎么還是如此不明事理?”言辭間,竟然流露著一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情緒,“這世上,有些人,你是萬萬不該惹的。”
農(nóng)伯將頭猛低下一些,像是在示意林中君少啰嗦。
“我有些于心不忍了。”林中君嘴邊自嘲,手上的活兒可不停,他將一只手握成鷹爪狀,掌心向內(nèi),五指死死扣住農(nóng)伯的天庭,“自作自受,休得怪我,今后若要留在城中,勸你夾好尾巴?!?p> “喝!”
伴著一聲爆喝,在林中君的掌心,有淡青色的能量開始聚集化形,很快便有龍眼大小。能量幾乎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目光,從林彥宇、林彥希兄弟的眼中,濃濃的欽羨之意流溢而出。
但農(nóng)伯依舊巋然不動,形同坐化。
“不必緊張,我心里有數(shù),只取你修為,不傷你性命?!绷种芯淅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