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降靈祭（二）

　　我一直很喜歡陰天的，但是今天的陰天讓人壓抑的喘不過來氣。云層里偶爾還會有亮閃閃的閃電波動，伴隨偶爾到來的雷電的轟鳴聲。

　　降靈祭就在這個詭異的氛圍下一直持續(xù)著，大概是十幾組以后，我的精神已經(jīng)有點(diǎn)乏了，腿也因?yàn)檎玖颂糜悬c(diǎn)發(fā)酸。就在我想要偷偷在隊(duì)伍后面坐一會兒的時候看到了雪閆，他高高束起在腦后的長發(fā)，隨著大風(fēng)飄揚(yáng)，那一身白衣在昏暗的天氣里格外顯眼，闊肩的衣服設(shè)計(jì)讓他變得格外高大修長，長袍上有立體樹葉飛揚(yáng)的刺繡，仿佛要隨著大風(fēng)飛出來一樣真實(shí)。他雪白的皮膚此時好像映著光芒一樣耀眼。人群此時竟有些沸騰了，我也打了一個激靈，目光炯炯的注視著他。

　　我想作為他——我的朋友，蛻變與成長的見證人。

　　他有明亮的眼神，那股子堅(jiān)定與樂觀，即使再灰暗的天氣也遮擋不住。雪閆望著底下沸騰的人群，大方的身長雙臂揮了揮手。

　　“這位是來自高貴的雪狐族的孩子！”老降靈人揮了一下手示意大家安靜，慢吞吞的又說：“雪狐族將近三四年沒有參將過降靈祭，這三四年間竟沒有一個滿十六歲的孩子……少年人，此后你要明白你肩負(fù)重任，做個配得上血統(tǒng)的大人物！”話音剛落臺下掌聲雷動。

　　在此之前我從沒覺得我們雪狐族是很特殊的存在，可如今我為自己是雪狐一族的人感到微妙且強(qiáng)烈的驕傲。

　　雪閆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一定會努力，不讓大家失望?！?p>　　他也是同之前的孩子們一樣背靠背坐下，但是他的確很特別，只見在雪閆周圍突然狂風(fēng)驟起，但僅僅只圍繞著他，那股風(fēng)有股清新的氣息，像極了雪閆給人的感覺，清新，陽光……他在那股大風(fēng)中皺著眉頭，咬緊牙關(guān)好似十分痛苦，我有點(diǎn)焦急的扯著袖子，生怕他受不住。他高高束起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的“呼”一下子散開，一層一層變成了深灰慢慢又變成了灰白，最后變成滿頭的銀色，長長的頭發(fā)隨風(fēng)飄舞，如夢似幻。

　　風(fēng)漸漸停了下來，雪閆冷靜的抬起頭，大家都屏住呼吸似的，等待他的結(jié)果。

　　他艱難的撐著自己的膝蓋，搖搖晃晃站了起來，苦笑道：“全身都好像撕裂了一樣啊。”老降靈人圍著他轉(zhuǎn)了一圈，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發(fā)現(xiàn)他好像變的又高了些，但是卻還是那樣纖瘦白皙。

　　“孩子，為我們展示一下你得到了什么吧？”老降靈人雙手背于身后，低沉著嗓子問。

　　“說實(shí)話……我除了痛苦，什么也感覺不到了?！毖╅Z摸了摸脖子，輕輕轉(zhuǎn)動卻也沒有成功。

　　這時候天空突然黑了一片，我抬頭一看不知從哪里飛來一輛小吃車??！直直的砸向雪閆。

　　我驚叫了一聲：“雪閆?。。⌒⌒模?！”作勢就要沖出去。

　　“砰！”現(xiàn)場鴉雀無聲，只有巨大的碎裂聲。從我的角度什么都看不見。著急的我飛一般沖了出去，可是才跑出去五六步就被兩個女仆小姐拉了回來?！澳銈兎砰_我！”我眼淚急的流了出來，用盡全力拼命掙扎。

　　突起的掌聲把我的聲音徹底淹沒，我呆愣在原地。

　　只見雪閆氣喘吁吁的大口喘著氣，手里拿著透著月光一般冰冷的長劍，在這個六月天里源源的散發(fā)著冷氣。而那輛小吃車已經(jīng)碎成六塊。整整六塊……這小吃車看著也是鋼鐵制的，他是怎么在一瞬間做到的？……

　　雪閆回頭看著狼狽不堪的我，他的眼睛竟也變成了晶瑩的藍(lán)色……

　　現(xiàn)場的掌聲淹沒了一切，我聽不到他說什么，只看到他動了動雙唇，那個口型是在說：

　　“傻瓜。”

　　然后他雙眼一翻就暈了過去。留我一個在風(fēng)中，任由大風(fēng)把我還掛在我臉上的眼淚吹走……

　　女仆小姐慌忙給我整理衣服頭飾和頭發(fā)，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再亂跑了。而雪閆就在大家的掌聲中被兩位壯漢抬了下去。

　　“這位雪狐族的少年，有十分完美的能力融合?！崩辖奠`人示意大家安靜，慢悠悠說?！皠偛诺倪@個車是我自作主張移動的，因?yàn)槲蚁胨呀?jīng)有了十分完美的能力融合。”

　　這個家伙?。∥液喼币а狼旋X。萬一雪閆那個時候能力并未完全覺醒，就根本是死路一條?。∵@降靈祭完全更像是給大家觀看的余興節(jié)目，在車飛來的一瞬間，誰都只是在等結(jié)果。竟沒有一個人想過保護(hù)那個連站都站不穩(wěn)的他……大家仿若覺得雪狐族的人好像無堅(jiān)不摧的機(jī)器，什么情況都可以應(yīng)付，相對的萬一你出了意外他們也可以高高掛起，畢竟你的死活與他們并無直接關(guān)聯(lián)。

　　我們就只是舞臺上表演的猩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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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凝小姐，雪凝小姐……？？”我回過神來，女仆小姐正努力搖晃我的身子。

　　見我一臉狐疑（作為一只狐族，說自己狐疑真是奇怪，以后要說“狐式”疑惑才好），她松了一口氣說：“剛剛你好像靈魂出竅一樣呆愣在原地，眼睛也不眨一下，嚇著我了。”

　　我微笑了一下，“對不起?！?p>　　“快要到您了上臺了，您是今年降靈祭的最后一位。降靈人和老師們已經(jīng)很疲倦了，您一定要好好表現(xiàn)讓大家眼前一亮！”

　　呵……事實(shí)證明我著實(shí)讓大家眼前一亮，因?yàn)槲业拇_是今年降靈祭能讓大家茶余飯后津津樂道談起的唯一一人。

　　輪到我時天色已將近傍晚，男生組已經(jīng)全部結(jié)束了，我就是多出來的那一個單數(shù)。石臺已經(jīng)點(diǎn)起來黃黃的燈，臺下星星點(diǎn)點(diǎn)都是人們舉著小燈或者蠟燭的樣子。我腦子里空無一物，慢慢地走到石臺中間。我看不清臺下誰是爹爹誰是姥姥了，他們都只是黑壓壓一片里的一個點(diǎn)?？墒俏疫€是聽到“觀眾”們因?yàn)槲业某霈F(xiàn)有了激烈的反響。

　　“看啊她的身后！”有人大聲說著。

　　我也奇怪的回頭看去，原來我走過的路都留下了大片雪花。

　　我的衣服快要淹沒在傍晚的夜色里，身上的金色也跟黃黃的燈融合，我想我現(xiàn)在像個夜里詭異又神秘的娃娃，慢悠悠的步調(diào)間還有雪花落了滿地。整個石臺好像是我黑與金色躍動的舞臺。

　　“這位竟也是位雪狐族的姑娘。”老降靈人慢慢的說，“這一身華貴禮服真是當(dāng)之無愧的夜的女王?！?p>　　我沒有說話，撥了撥衣袖擺在身后，輕輕坐在那十二水晶球之上。那水晶球里的雷電清晰可見，在我身下涌動。

　　“為了我們的降靈祭，”老降靈人對臺下大聲說著：“這是今年最后一位狐族的孩子，請?zhí)斓厣耢`保佑我們狐族安康，讓這個孩子成為今年降靈祭圓滿的記號吧?！迸_下又是一陣掌聲雷動，我緊緊閉上了眼睛。

　　老降靈人像開始一樣開始念動咒語，我感覺周身一陣寒冷，好像被扔到了冰窖里一樣，我開始打哆嗦了。忍不住睜開眼睛：沒有風(fēng)，沒有雷沒有任何可觀的現(xiàn)象，只有我自己一個人寒冷的打顫。我緊張的又閉上眼睛，心里默念：“狐仙保佑，狐仙保佑?！比欢辖奠`人念完了那一長串的咒語，還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人們開始有了些竊竊私語。

　　“孩子?！崩辖奠`人彎下腰來，用那枯槁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狠狠的抬起來，他被衣物罩起來的面龐，湊近在看還是什么都看不到，在黑夜里顯得格外詭異，我差不多眼前一片漆黑?！澳闶羌兎N的雪狐族嗎？”他很低聲的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是。”我十分堅(jiān)定的回答道。

　　“你知道雪狐族必須保持血統(tǒng)的純凈吧，你若有所隱瞞的話，可是罪加一等。”他突然狠狠的說。

　　“我就是純種雪狐族?！?p>　　在這點(diǎn)上我無比的堅(jiān)定。你可以質(zhì)疑我，但不要質(zhì)疑我的家人，這種懷疑一說出來就讓人不齒。雖然我沒有見過我的生身父母，但是你也絕不能否定他們的存在。姥姥總不能從城里撿來個人類孩子養(yǎng)到現(xiàn)在還讓我去參加降靈祭吧。

　　他又仔細(xì)看了我一會（雖然我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他肯定很仔細(xì)端詳了），然后轉(zhuǎn)身宣布“降靈成功?！边@時大家的質(zhì)疑聲音更大了，都熱火朝天的覺得不可思議。

　　“安靜?！崩辖奠`人揮揮手，道：“這位姑娘的融合程度并不是很好，希望她自己可以通過艱苦和努力的修煉，有一個可觀的能力?！彪S后他擺擺手示意我可以離開，我看到他默默的搖了搖頭。

　　他們降靈人總會說些好聽的，例如能力不錯的就說一定會出人頭地，能力一般的就會說你努力一定會成為大人物。就這樣還能說我“努力，會有一個不錯的能力”，潛臺詞意思就是我大概一輩子都是個普通的人，而“普通”的概念就是毫無能力的廢物。

　　這么多年別人質(zhì)疑我再多，我都沒有過難過，就像我沒有別的孩子有家里人的疼愛，但是我有陪伴我的姥姥啊。我從未真的覺得自己不如別人，很多時候我都會覺得自己挺美麗，身份也算高貴，沒有一刻自卑到想把頭埋下去。

　　我那驕傲的頭顱沒有一刻低下過，但是此刻，我甚至無法挺胸抬頭，我無法保持自己慣有的優(yōu)雅步調(diào)，我只想逃離這一切，今天過后別人要怎么看我呢？？？

　　我只得灰溜溜的逃離開，與之相伴的是，連這石臺到后臺的路都開始變得那么漫長……

　　我這每一步身后的雪花都像是在諷刺我。

　　我這華美的禮服更襯托我好像一個笑話。

　　所有的精心打扮都在這一刻變成利刃，時時刻刻彰顯著我的無能。

　　我聽到有人說：“哈哈哈哈你看她的身后還掛著雪花，她肯定也渴望著擁有“高貴的”雪狐族的能力吧?！?p>　　還有人說：“你說她要是禮服不弄那么隆重，誰能記得她啊，偏偏她打扮那么奢華，想忘記都難哦?！?p>　　我以為我快堅(jiān)持不住哭出來了，然而我發(fā)現(xiàn)我除了麻木帶有濃烈的自卑以外什么額外的感覺都沒有了。我壓根沒有資格哭啊，眼淚都是留給弱者的，我不能再讓自己更慘一點(diǎn)了。

　　我已經(jīng)努力做了最完美的準(zhǔn)備，從禮服鳳冠到身后的雪花永動機(jī)，甚至還是整個降靈祭的最后一個壓軸，但少了最重要的東西，這一切完美的陪襯都變成了最惡毒的諷刺。

　　更要命的是！當(dāng)我就快要佯裝鎮(zhèn)定走進(jìn)后臺的時候，竟然看到了爹爹。他正要和雪瑛一起上臺做最后的結(jié)辭。我害怕的微微低下頭，用余光偷瞄他。我想他大概會很嚴(yán)厲的訓(xùn)斥我，或者官方的鼓勵我要努力？

　　但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

　　他竟然仰著下巴俯視我，嘴角都是輕蔑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