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忘被蘇衣打發(fā)去照顧穆青寒，稍微用了些膳食就過去了。
穆青寒也不知在窗戶邊坐了多久，方忘進門之后看他的臉色都是青的，道：“蘇姑娘說你大病未愈，適宜多休息，不應(yīng)受寒?！?p> 穆青寒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一只腿支在窗欞上，一手搭在膝上，一手垂在身側(cè)，是個松散悠閑的姿勢，如果忽略那人臉上漠然神情的話。
方忘仔細看著那雙蒼藍色眼睛里漂浮不定的淺光，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絲茫然，極淡的極輕的，似乎一陣微風(fēng)就能吹散。
“庭客向來只有蘇衣一人，你是？”穆青寒冷淡的問道，視線又落在窗外。玨肖城像是泡在暗蒙蒙的灰紗里，本就清冷的街道此刻更顯寂靜，地面上一洼一洼的水坑像是散碎的鏡面。風(fēng)從上面掠過，帶起來涼氣在寬闊的街上旋轉(zhuǎn)盤旋，吹在身上，激起來一片雞皮疙瘩。
他的思緒很亂，一閉眼就能想起來跟柒染有關(guān)的畫面，不是那些溫馨親密的，而是兩人近年來的爭吵分歧。他是清河穆家家族的私生子，僥幸入了家門族譜，卻不代表他的身份不再尷尬。
為了那絲殘存的尊嚴，他向來強硬，一根脊梁骨從來不肯彎折過，面對家族的冷眼輕視流言蜚語，撐著一口氣不肯稍低頭，柒染卻每次都能恰恰好的踩著他的痛腳，無論是將他當做流浪狗的家母，還是高他一等的嫡子，柒染總是一臉小心的賠笑。
他有很多賞賜，府里人都說是靠柒染得來的，實際上也正如此，每次賞了東西，送賞賜的人都要說這些賞賜是因為柒染，比如送了千年靈芝，萬年雪荷什么的，總要說一句：“主母瞧柒姑娘過于瘦弱了些，賞些好東西給柒姑娘補補身體，寒公子可沾了光了?！?p> 府里下人嚼舌根的多了，但提起他來都是一句話，吃軟飯的。一次兩次三四次，矛盾就宛如沉默的火山，積壓著烈烈熔漿，隨時會噴涌出來毀滅一切。
最終在撞見穆青榮跟柒染拉拉扯扯時怒火終于焚燒了理智，那一瞬間就像炸藥遇到了烈火，將一切炸成了虛無。
賤人，穆青寒想到柒染時只有這兩字評價，明明是他鏟除了為禍一方的妖靈，結(jié)果在眾人口中是柒染冒著大雨在穆青榮書房前跪了一夜，求了穆青榮前來救他，否則定要死于妖的手里，多么情深意切呀！他日夜努力練習(xí)靈術(shù)，費勁千辛萬苦絳玉會得了第三，卻是柒染好生討好了穆青榮教他。
他恨柒染，比恨穆家那一群人更深，現(xiàn)在，那個時時刻刻提醒著世人他是有多無用導(dǎo)致他人貶低嘲笑自己的人終于死了，一直壓在心口的沉重感終于消失了，但心里卻輕松過了頭，空蕩蕩的。
“穆公子，你可是有心事？”方忘冷不丁出聲，倒是將沉浸在往事里的穆青寒驚了一下。
穆青寒不耐的看著他，“你怎么還沒有走！”
方忘終于明白過來蘇衣所言的脾氣不好是怎么個不好法了，他來總共沒說幾句話，穆青寒就一副想要掐死他的樣子，活像跟他有什么血海深仇。
“蘇姑娘讓我看看你的情況，既然你無事，那我就不多做打擾了?！敝灰莻€正常人，都不會喜歡看人冷臉，方忘也不例外，說完就往外面走。
過了門口，又聽見身后傳來一聲輕飄飄的聲音，“柒染走前有留下什么話嗎？”
“我今天才來，不認識你口中的柒染?！狈酵蹣O了，現(xiàn)在就想回去躺著，于是說道，“明天我?guī)湍銌枂??！?p> 方忘到了樓梯口才想起來蘇衣并沒有給他安排房間，但樓下面并沒有蘇衣的影子，他也不知道蘇衣住在哪里，只好拐回去找穆青寒。
方忘再次敲響了房門，“穆公子，請問你可知蘇姑娘的房間在何處？”
穆青寒已經(jīng)將窗戶合上預(yù)備休息了，再次被打擾心情更加糟糕，“我就沒有離開過這個房間！怎么會知道！”
方忘默了一下，只好回到樓下，將三張桌子合并在一塊，打算就這樣湊合一夜。
蘇衣拿著個話本子看了大半夜，困得要命，卻也不敢入睡，強撐著眼皮子盯著越來越模糊的字。
長夜漫漫，如豆燈火跳躍著，昏黃的光柔柔的撒了一屋子，蘇衣已經(jīng)困得睜不開眼睛了，將話本扔到一邊，趴在桌子上看燈火一跳一跳的，最后那片光亮就消失在一片黑暗里了。
夢魘剛冒了一個頭，房門就被敲響了，蘇衣連忙坐起來揉揉臉，確定夠精神了才去開門，門外站著方忘。
方忘覺得自己真傻，所有的房間都暗著，這最左邊的房間亮著，那蘇衣肯定就在這里呀，“蘇姑娘，我的房間？”
“我不養(yǎng)吃白飯的，你要是今夜有能力使我不做噩夢，那我就給你一間房?！碧K衣向來不做虧本生意，很快就打起來小算盤。
方忘想了想，說道：“現(xiàn)在我做不到，不過明天我可以去給蘇姑娘抓一個魘靈?！?p> 魘靈以噩夢為食，順便還能編造美夢，但整個大荒都不足百來個魘靈，蘇衣看傻子似的看著他，若是能抓，她早就去抓了，“方公子，我希望你明天可以去補一些常識，魘靈這種東西快滅種了，別又是你家鄉(xiāng)有很多吧?！?p> 方忘深深覺得自己應(yīng)該隱藏蹤跡多多觀察一陣子再入世，太過莽撞了，好在面前這個人似乎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暗地里松了口氣，道：“蘇姑娘，我學(xué)過一門法術(shù)，可以轉(zhuǎn)移噩夢，要試試嗎？”
當然要試！蘇衣副業(yè)作為一個大夫，怕骨頭這種事情，有什么難以見人的？天天用井繩打水的還怕蛇呢。
因為要施術(shù)，方忘也不可能離蘇衣太遠，蘇衣就讓他住在隔壁，在方忘住進去之前還陰森森的嚇唬道：“半夜不要做噩夢哦，里面死了好幾個人了，說不定他們的冤魂還在呢?！?p> 方忘并未放在心上，在蘇衣手腕上綁了一道靈線，然后就進了屋子。門開著時不覺得，一關(guān)上只覺得屋子里陰森森的冷寒，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脖子后面有東西在吹冷風(fēng)。
方忘隨手喚出來一朵小火苗，照亮了這間屋子，仔細打量起來，蘇衣說這屋子死過人，他現(xiàn)在信了，因為有條白綾正從房梁上垂下來蕩來蕩去的，床榻邊的地上還有一攤黑褐色的血跡。
角落里則爬滿了蛛網(wǎng)，甚至三步遠就有一只囂張至極的五彩斑斕的蜘蛛在房梁和桌子之間織了一張大網(wǎng)，若是方忘想要摸索著去點蠟燭，只怕會糊一臉。
方忘一點都不覺得蘇衣是無意的，隨手一個凈塵術(shù)甩過去，但是蛛網(wǎng)還在，白綾依舊在飄，血跡也沒少一點，哪怕是鋪在桌椅上的灰燼都沒能除去一點。
手腕上的靈線被拽了一下，是蘇衣在催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