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那一段塵緣2
炒好的綠茶鋪了一個又一個圓匾，竹架上層層疊著圓匾。茶香盈動，氤氳著綠樹彩蝶的美好圖卷。
我不解這茶葉有什么好喝的？我爹爹也有這個愛好。不過是葉子，放在嘴里又苦又澀，有什么意思呢？
方才我以為屋中的瓦罐用來釀酒，原來是裝茶葉。
忙碌的他，一如塵世中我見到的塵世男子，圍轉(zhuǎn)灶臺，忙碌三餐。
我絞盡腦汁想找些語言來和他套個近乎，或者自我介紹一下也行，增進(jìn)了解。想半天也找不到合適的話題。仙妖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找個能聊一起的話題好難。我并不因自己是三界不承認(rèn)的妖族而自卑，也不因為對方是高高九重天上的仙君而自形慚穢。
“仙君，小女子來自青丘，小名簡兮。聽聞梵音山仙族眾多，慕名來游學(xué)?！蔽覐澤硎┒Y。灶中飛舞出的灰燼弄臟了我的臉，如一只灶窩中打滾的花貓。
他抬眼望我，哈哈大聲，卻并不提醒我洗去臉上的土灰，只覺得這很有趣。
他并不如一般仙人刻板嚴(yán)肅，他修的是道家，講“道法自然，天隨人性”。
“簡兮，這名字不錯。有何緣故沒有？”茶葉己全部炒熟，他放下被卷起的袖口，輕輕拍走上面的灰塵。誰家灶臺公的衣袖能纖塵不染？唯有他！
“沒有緣故。我父親是讀書人，推崇大道至簡。青丘是個小國，他任的是文官，平日舞文弄墨，自說自畫。”這只小狐貍說起自己的父親一臉驕傲。
“哦，妖族竟有如此好學(xué)之人？實(shí)屬難得。我走訪五大部洲，妖族中不乏善良，順應(yīng)天道的人，自然也有許多野性難馴，妖性難除的人。近日來，本君想草擬一份奏疏，上達(dá)天意，建議收編妖族入三界。招安感化，方可保三界太平無虞?！彼ь^望望天，天空湛藍(lán)得只剩幾座雪白的云山。幾只小鳥聒噪地飛過，寧靜得令人入神遐思。
“仙君真這樣想？我們妖族祖祖輩輩修仙，修成正果的少之又少。雖也有法術(shù)護(hù)身，死后卻無魂魄可依，真心不甘?！蔽腋吲d的流出了委屈和欣喜的眼淚。
他望著我笑，眼神中的東西不可捉摸。
他燒水洗杯沏茶，動作嫻熟利落。茶葉在滾水中歡蹦跳躍，一如小狐貍我的心情。
“你打青丘來，要來拜師？可惜我無意收學(xué)徒。我派太玄門不收女弟子，這千壑峰風(fēng)景不錯，你小住幾日，且下山去吧！別的門派許是收女弟子的?！彼沽吮杷疽馕易?。
小狐貍我的臉頓時冷了下來，然后雨打梨花，滿臉淚痕。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他活了十幾萬年，好久沒見到人哭了。九重天上的仙娥，笑容一個比一個喜慶。他動了惻隱之心，說：“好了，好了！別哭了，昨日的豆沙餅吃了嗎？”
豆沙餅？我止住了哭聲，委屈地說：“你何時給我過豆沙餅？”
他樂呵呵地從袖中拿出兩包牛油紙包裹的甜品。
“來，拿去嘗嘗！咬一口餅，喝一口茶，唇齒間既有餅的酥脆又有茶香盈繞，人間美味至極?！彼f的把我饞蟲勾起。
果然不錯，真是入口酥，我一口一個，不知不覺，桌案上只剩一小塊了。
“仙君，你嘗嘗？”我不好意思地低頭把餅遞在他跟前，剛才實(shí)在吃的太歡了，沒剎住。
“你吃吧！我一個十萬歲的老神仙什么沒嘗過?！彼盐业氖滞崎_。果然是神仙，手冰涼如水。
十萬歲還這般年輕，豐神飄逸。我的爹爹不過三千歲，須發(fā)都染上點(diǎn)點(diǎn)白霜，真是各人有各命，比不得。
“適才仙君說太玄派不收女弟子。我只愿追隨仙君，在仙君面前端茶遞水，侍候仙君報答仙君的救命之恩。”我并不知此時的我情根已然深重。
“既然這樣，你就待在千壑峰修行，萬年之后，剃凈妖骨，我再教你修煉仙法，晉位仙班。”他這樣說，面容恬淡，仿佛只是個家常的安排。于小狐貍我而言，眼前的人是我登天的天梯，貴不可言。
我變了臉色，激動地滿臉通紅，撲通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咚咚的頭，前額己有些瘀青。我怎能不激動？我的父親母親以及祖祖輩輩，都以修仙為崇高理想，前仆后繼，繼往開來。到我這里，輕輕松松就要實(shí)現(xiàn)了？怎不感激涕零，喜不自勝。
他看見我認(rèn)真的樣子覺得非常可愛，當(dāng)然以他的高度看我，仿佛是成熟的成年人看孩童的視角。我并不惱他。他能改換我的門第，從人人喊滅的妖族到人人景仰伏拜的神仙。
“你且起來吧！我太玄門修的是逍遙自在，無須太多繁文縟節(jié)。再說修仙得講仙緣造化。我先留你在千壑峰修習(xí)，這里我設(shè)了結(jié)界，三界五洲沒有幾個人破得了，你安心自便！”說著又呷一口茶，急欲離開。
小狐貍我還虔誠地跪在地上，見仙君方要離去，不禁上前拉住他的仙袍一角委屈地說：“仙君如何撇下我？要到哪里去？”
他低下頭來瞧我汪汪的眼淚，笑得溫文爾雅，然后扶起我，和聲細(xì)雨的解釋：“你也知道我是仙君，要上九重天當(dāng)值，如何能長留于此？”
我吸吸鼻子，仿佛還哽哽咽咽地說：“諾大的千壑峰，只留我一人，著實(shí)讓人害怕！”
他的笑是和風(fēng)拂面的舒服，慢條斯理地說：“一、這千壑峰設(shè)了結(jié)界，刀槍擊不破，水火攻不進(jìn)。安全！二、這里的生靈都為低階生靈，沒有法力。你不欺負(fù)它們，它們就幸甚至哉，萬事大吉！三、下值之后的時光我都在千壑峰廝磨，這里是我的第二個府邸，豈有久去不返的道理。四、修行之路無盡頭，是一個人的苦旅。要受得住孤獨(dú)無助，百折不屈?！彼f了一大通長篇之論后問我：“明白嗎？”
我茫然無助的點(diǎn)頭之后又搖頭。他說的句句在理，我的怕也是真真切切。
他看見我嘟起的唇，泛紅的眼眶，卻佯裝置若罔聞。
“左走三里后，有片松樹林，那里的蘑菇肥頭大耳，再往西一二里地，是個荒坡，野雞筑巢的地方，運(yùn)氣好的話，會撿到幾枚蛋?！彼托慕淮赀@些后，就急喚下個云朵踩上，騰空而去，最后只剩下一個星點(diǎn)，消失在天際。
一路游學(xué)的幾年，習(xí)慣了與人熙熙攘攘地交往，稱兄道弟，推杯換盞，恣意瀟灑。冷不丁變成個孤家寡人，著實(shí)要不舒心一陣子。但更換門楣才是大事！，這點(diǎn)孤單我扛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