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主子吃飯，丫鬟不必去近前伺候，便在外院那株柳樹下乘著涼。云岫還好，知道什么說得什么說不得，芊羽就不一樣了，興沖沖地和云岫咬耳朵:“看來以后咱們姑娘少不得隔三差五就來南園看看貓呢，楚少爺可真聰明，真是什么法子都想得出來！”
芊羽今年才虛歲十五，平日里最愛看那話本小說，什么事都能聯(lián)想到那情意綿綿上去。
無奈云岫卻沉了聲:“說什么有的沒的，你若再碎嘴，小心我告訴小姐！”
芊羽吐了吐舌頭，沒敢再說話，只覺得云岫對于此事似乎過于謹小慎微了些。要她看，楚蘅之不過出身差了些，樣貌性情才學(xué)都是極好，自家小姐更是樣樣都挑剔不出毛病，兩個好看的人在一塊兒，就算只是逗貓，那畫面也格外養(yǎng)眼。
她年紀小，只覺真情可貴，其他的都是次要的，云岫抿了抿唇，決定還是提點她幾句:“咱們姑娘是什么身份？相府嫡長女，向來女子都是高嫁，咱們未來的姑爺最最起碼也是王侯將相，楚少爺就一介白衣，姑娘與他親近定然也只是為那救命的恩情，你就別胡思亂想了?！?p> 芊羽有些難過地點點頭。現(xiàn)實不同于話本，那些小姐書生跨越階級追求愛情的故事本來就是那些郁郁不得志的書生編撰來的，實際上小姐們的腦袋又不傻，養(yǎng)得再嬌再單純，但總歸在榮華富貴中長大，有著大把大把門當戶對的夫婿挑選，又怎么會看得上他們呢?
葉明薇回去的時候，芊羽還在頹廢著，遂悄悄問起云岫:“芊羽怎么了，看上去悶悶不樂的?！?p> 云岫自然沒告訴她實情，只隨便扯了個謊搪塞了過去。
其實就連她也覺得，姑娘與以往好像不同了，最起碼有人情味了許多。同芊羽一樣，云岫也越發(fā)愛敬著她，正因如此，她才不得不提防起楚蘅之來。這也是葉慎私底下吩咐過的。
好在，目前姑娘只是將他當作兄長，楚蘅之亦是翩翩公子，并沒有什么越軌的舉動。
這天總算入了秋，葉明薇也不好老是宅著，輾轉(zhuǎn)開始了新一輪與京城權(quán)貴女眷們的交際。
明蕎這幾次死死地看著姐姐，上次那事情她還心有余悸。都怪她看葉子牌看得太入迷，沒有注意到葉明薇同段萩攀談上。
實際上當時在馬車，葉明蕎說段萩比較孤僻，已經(jīng)算是極度委婉了。畢竟前幾年就有小道消息稱段萩有失心瘋，正常的時候溫婉賢淑，一激動起來就像變了個人一樣，甚至還用花瓶砸死過自己的貼身婢女。這消息雖然被段家死死壓著，但天下哪有不透風(fēng)的墻，那丫鬟的父母從鄉(xiāng)下尋來，見女兒早就被草草下葬了事，當時哭得那叫一個肝腸寸斷，甚至還不顧段家的阻攔，跑去京兆尹府敲冤鼓，但無奈京城官官勾結(jié)，這事也因證據(jù)不足草草結(jié)案。
百姓或許不知其中緣故，但是權(quán)貴圈里，段家小姐早已臭名昭著，葉明蕎實在想不通為何阿姐跟她攀扯上關(guān)系。
葉明薇這才得知其中原委，愣怔了好久。
段萩那癥狀，擱現(xiàn)代絕對是十足十的燥郁癥，也難怪這眾多貴女不愿意和她親近，不是因為看不起，而是因為害怕。
是以，幾次小聚，她很怕再遇上這么個麻煩，只一路跟著葉明蕎，跟著跟著，莫名其妙地就打起了葉子牌……
她規(guī)則學(xué)得快，手氣也很好。剛開始和她一起玩的小姐們還挺拘謹，幾局之后忽覺得這丞相府嫡小姐莫不是在家中偷偷補了課?這簡直就是賭神??！
葉明薇自然也沒想到自己初學(xué)就很上道，打了幾圈下來，已經(jīng)賺了滿滿一袋銀葉子。
今日是謝御史家長子娶親，畢竟是從三品職官呢，又與葉慎私交甚好，甚至連這樁親事都是葉慎做保媒。因此葉府這次幾乎傾巢出動，馬車硬是浩浩蕩蕩排滿了一整條長街，包括楚蘅之這次也跟著一起出了門。葉慎總不能把他一直藏著掖著，得找個機會讓眾人知曉他的新身份。
自然，他的出現(xiàn)總會奪去多數(shù)人的目光。因為是來做客，所以須得打扮一下，穿的是時下流行的蜀錦裁制的圓領(lǐng)袍衫，腰上系著漆黑的革帶，帶有錦囊、玉佩和刀礪，勒出少年特有的勁瘦腰身。
與初次相見的恬淡不同，楚蘅之的眉眼似乎也在這衣衫襯托下濃烈了幾分。握著佩刀長柄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甚至有點兒生人勿近的冷峻與矜貴。
如此少年英才，也難怪會被葉相看中了。葉慎帶他一一見過眾人，少年微微勾著唇角，謙遜有禮，不卑不亢，引得很多到場的官員權(quán)貴都在嘖嘖稱贊。
女眷們的眼睛也是不老實的，甚至是那幾個跟葉明薇打葉子牌的幾個閨秀，也在隔著門簾的驚鴻一瞥之后徹底浮躁了起來，開始假裝無意地同葉明薇探聽起楚蘅之來。
葉明薇自是按照葉慎那一套說辭，介紹了一番楚蘅之的來歷，葉明蕎也在旁邊幫腔，語氣里有著對這位義兄的莫名自豪，倒是讓在場的閨秀無不羨慕起葉家姊妹來。
這幾圈牌在心不在焉中打完，外面響起鑼鼓與鞭炮聲，應(yīng)當是新娘子來了。葉明薇也有點好奇，跟在一群女眷后面喜氣洋洋地迎向大門邊，但無奈人太多，她落在后面，被推來搡去的，手里還不忘緊緊拿著剛剛贏來的銀葉子。
反正是擠不上前了，葉明薇又準備往回撤。
正在這時，她看見廊房邊上站著的楚蘅之，于是飛快跑了過去，炫耀自己手上的錢袋子。
說起這個來，小姑娘可以說是眉飛色舞，楚蘅之則是皺著眉，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染上了這個“惡習(xí)”。
“你想不想看新娘子?”他只好轉(zhuǎn)移話題。
葉明薇眼睛都亮了:“你有辦法？”
她想看的，只是人太多，她又矮，根本擠不上前。
剛一點頭，楚蘅之忽就上前攬住她的腰身，葉明薇只感覺身體一輕，下一秒人就到了半空，她下意識驚呼了一聲，不過所有人都在忙著接新娘子，并沒有在意。
楚蘅之帶她上了謝家的屋脊，扶著她坐下的時候，葉明薇還是驚魂未定。
若是知道是這種方法，葉明薇怎么也不會同意的，所以她只是匆匆瞥了幾眼已經(jīng)進了庭院的一對新人，有些不安道:“算了算了，你還是帶我下去吧，讓賓客看見像什么樣子?！?p> 楚蘅之身處江湖久了，做事不會忌憚那么多。被重重枷鎖束縛的反而是擁有一個現(xiàn)代靈魂的葉明薇，畢竟在她眼中，安身立命才是最最緊要的事情，因而不想有出格的舉動。
她那般緊張，而楚蘅之舒展了一下長腿，頗愜意道:“你可以求我?！?p> 葉明薇尋思自己好像沒聽錯，畢竟他又湊在自己耳邊，喃喃重復(fù)了一遍:“求我，我就帶你下去?！?p> 葉明薇沉默了，看向他的目光陌生得緊?？蓵r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甚至看見了底下云岫和葉明蕎正在四處張望找自己。
她覺得楚蘅之肯定是在開玩笑，可是看向他墨色濃重的眉眼，又覺得不太像。
所以她只能試探性地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袖子:“求你?”
少女今天化了點淡妝，涂了朱紅色薄薄一層口脂，要比平時的面色更顯紅潤。楚蘅之知道她也算是個聰明人，至少現(xiàn)在她的目光游移不定，顯然，是感知到了危險。
偏偏他樂在其中，任憑那點幽微心思慢慢剝蝕著他原本的面目。
“嗯?”
他佯裝沒聽見，看著葉明薇的眼神惱怒了一瞬，又慫慫地吃癟，只是聲音大了些:“求你，帶我下去?！?p> 他心底莫名愉悅。
他其實希望這個時間可以更久些，小姑娘跑不了，就只能依賴他一個人。
但既然答應(yīng)了她，就只能再次悄悄地將她送回地面。和預(yù)想的一樣，葉明薇頓時翻臉不認人，一個人氣鼓鼓地就去找丫鬟去了。
隨后好些天，她都沒緩過來。
她實在不明白楚蘅之的用意，說是開玩笑總覺得有點太過了，讓她心里有種極為莫名的不舒坦。
楚蘅之來找過她兩次，都以休息為由被拒之門外。
小姑娘這次是真惱了。
到第三次的時候，楚蘅之沒到，來的是他的手下薛理，說是小黑可能吃錯了東西，腹瀉不止，公子這才派他來看看有沒有給貓用的藥。
葉明薇沒有猶豫，拿了小藥瓶就火急火燎地奔向南園……薛理有些無奈地想，這小貍奴的面子要比少主大多了。
自然，當葉明薇看到活蹦亂跳的小黑的時候，就知曉這又是一次無聊的騙局。
楚蘅之這是把她當猴耍呢?
葉明薇越想越氣，索性跟他把道理掰扯完再走。
楚蘅之也是這么想的，所以在她開口之前，搶著先認了錯，一雙漂亮的眼睛堅定又溫柔，態(tài)度更是誠懇極了。
葉明薇滿心的火氣，這次微微消減了一點，想來男主也才十五歲，少年時期有點惡作劇也屬實正常，葉明薇也不打算一直揪著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