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兵馬一路東下屢戰(zhàn)屢勝,做為一州門戶的土木關(guān)僅不到三天就給攻破,青木州百姓人心惶惶,能往東逃的都早已逃了,逃不遠的則就近涌向椿香鎮(zhèn),那兒好歹還有軍隊和城墻。
然,椿香鎮(zhèn)早在大戰(zhàn)伊始就開始戒嚴,至朝廷軍隊兵臨土木關(guān)時,椿香鎮(zhèn)更是緊把城門,許出不許進。
附近的村民吃了好大一閉門羹,怎么辦呢?還不得乖乖回村里,默默祈禱一句神仙保佑。
其實也不怪老百姓這么害怕,畢竟有先例在前。當年四州起義軍兵敗后土州后,朝廷軍隊追擊進各州深部,一路上搜刮民脂民膏貼補軍需,更有甚者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堂堂朝廷正規(guī)軍竟比之土匪還不如。
朝廷如此行事還有理由傍身,起義逆賊數(shù)以幾十萬計,論株連九族,四州百姓人人有份,沒有趕盡殺絕已是皇上仁慈,爾等亂民賊子再不乖乖就擒、引頸就戮,怎對得起皇恩浩蕩?
……
亓星太站在土木關(guān)城樓上,眺目東望。放眼望去,土木關(guān)后、椿香鎮(zhèn)前,再無叛軍攔路。
那夜剿殺的結(jié)果亓星太已經(jīng)知曉,三百軍中好手,回來的不到百人,剩下二百余人大半命喪荒郊,小半激靈些的,或許逃了,又或許給野狼叼了去,誰知道呢。
亓星太心煩意亂,既不敢傳信皇城提醒父親亓洪此事,怕留下證據(jù);更擔(dān)心魏太監(jiān)心里一個不痛快,夜探軍營,再悄無聲息將自己腦袋摘了去。
那些僥幸回來的家伙已被滅口,力爭不留半點證據(jù)。亓星太先前只擔(dān)憂三百軍士或許抓不住魏宮守,萬萬沒想到是魏宮守反殺了三百軍士?亓星太真真是被那位武道大宗師好好的上了一課。
亓星太苦笑搖頭,想起那封來者皇城的密信,嘆氣道:父親誤我啊。
有士卒來報:“將軍,前行斥候已滲透進各個村落,發(fā)現(xiàn)可疑之人三十?!?p> 亓星太點頭道:“傳令下去,明日一早,進軍椿香鎮(zhèn)?!币獡Q以前,他亓星太最少還要再停一日,由著軍中斥候去揪出還潛伏在某處的江湖刺客。如今這位亓將軍好像是在懼怕某人,想著離那人越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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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xiāng)村的日子,是寂靜中帶一點單調(diào)的,而單調(diào)的日子向來也是悠長的,悠長的像是時間也跟著慢下了腳步,太陽就老是掛在天上,趁著烏云沒來,盡情的往地上撒著光與熱。
可太陽總是會落下的,寂靜單調(diào)的日子也不是常在的。
村落里,狗不叫了,雞不鳴了,幾十名縱馬而來的先行斥候迎著黃昏時分夕陽的余輝,沖進了村子。
“所有人,無論男女老幼,全部到此集合!待會我們搜查時,但凡一人沒到,村中所有人即以反賊論之!”
村里人老實本分,大多禁不住嚇。但又有個別人或?qū)⒆约和迌翰卦诟桌铮蛎〉狼那奶用瓰榱嘶蠲歉魇┦侄巍?p> 村外另有先行斥候縱馬巡察,悄悄逃命的被發(fā)現(xiàn)了,慘遭一刀砍斷腿,又被斥候騎馬拖回村里,拖出一地猩紅。
搜查時,家家戶戶被翻得底朝天,缸中娃兒被提著領(lǐng)子摔在眾人面前,哭著喊著一個勁要找爹娘。
村中百姓人人膽戰(zhàn)心驚,都預(yù)感到要發(fā)生些什么,卻又都在賭那個萬一。
萬一先前官老爺只是說著嚇唬人的呢?
斥候頭目翻身下馬,以刀鞘挑起斷腿漢子的下巴,問道:“為何要逃?”
那漢子失血太多,又因為恐懼而畏畏縮縮說不出話來。
斥候頭目眼神冷漠,一腳踐踏在地上漢子的斷腿處,痛的后者凄慘痛呼。
“為何要逃?”
那漢子眼神迷離,嘴里只喃喃道:“繞我一命,繞我一命……”
斥候頭目又拎起哭鬧不停的那個小娃兒,小娃兒瞧著不過四五歲,哭的嗓子都啞了。
娃兒的父母忍不下心,跑出人群,朝那斥候頭目跪下磕頭:“放了娃兒,求求你放了娃兒吧!”
斥候頭目冷冷問道:“為何要藏?”
孩子那對父母仍是不??念^求饒,斥候頭目皺了皺眉,又嫌手中小孩哭鬧的讓人心煩,便一把將那不過四五歲的小娃兒摔在地上!孩子母親發(fā)出極凄厲的一聲嘶喊,竟撞開攔截的士兵,瘋了般沖向自己的孩子。
噌——
彎刀出鞘,婦人一顆頭顱隨即離開身子,打著旋兒高高拋起,又灑著血重重落下,滾了兩圈,停在已沒了呼吸的娃兒旁邊。
短短功夫,三口之家便獨剩一個眼神空洞的莊稼漢子了。
斥候頭目又一腳踩在斷腿男人的斷腿處,依舊是那一句:“為何要逃?”
斷腿男人凄慘的痛呼聲中夾雜著惡毒的咒罵,他痛的將舌頭也咬破了,以極其惡毒的眼神盯著眼前這畜生不如的東西,他罵道:“問你媽呢!老子去殺你全家行了吧?!”
斥候頭目太陽穴有青筋跳動,他又一刀斬去了斷腿男人的半顆腦袋,蓋棺定論道:“此人是青天盟逆賊無疑,全村皆有嫌疑……”他一振彎刀,接著道:“一個不留!”
此夜無星也無月,殺喊悲哭連一片。
村民人數(shù)多,總有漏網(wǎng)之魚,但兩條腿怎么跑得過四條腿,不多時就要給斥候縱馬追上,一刀砍倒,逃走與否無非是早死晚死的區(qū)別罷了。
有一村婦,僥幸逃出已是地獄模樣的村落,她莫約二十有八,身材微微有些發(fā)福,一身淡藍碎花長裙前前后后都有斑斑血跡。
她微圓的臉蛋上亦有鮮血沾染,她眉角處垂的一對眉毛緊緊皺起,一對本就黯淡的嘴唇如今更顯蒼白。
正是為老瘋子送過酒菜的那名村婦。
她親眼見到那些當兵的縱馬追趕,只一刀便把逃跑的人砍翻在地,跑是跑不過的。此時她的身后有馬蹄陣陣,她跑著跑著忍不住回頭看去,只見后邊不緊不慢吊著三名騎兵,好像貓捉耗子般,逗弄著眼前的“獵物”。
她便只能跑,用盡全力的跑,或許那座破廟里,能有她的一線生機。
破廟已經(jīng)在眼前了,她眼前一亮,下一秒?yún)s腳下一拌,重重摔倒在地,身后馬蹄聲越來越近,還伴著三個男人肆意的談笑聲,她忍不住朝破廟中大喊道:“救命!救命啊!”
破廟中,陸離還在庭院里打拳,驀然聽到求救聲,他略有些吃驚,正準備去瞧瞧時,一個人影不知何時出現(xiàn),攔在了陸離的面前。
正是那名話語極少的蒙面男子。
蒙面男子雙手環(huán)抱胸前,后腰處橫別了一柄漆黑如墨的長劍,同樣漆黑的劍穗極長,幾乎接觸地面。
陸離先前一直未發(fā)現(xiàn)破廟中還有第三人,直到蒙面男子突然出現(xiàn)在他近前,陸離才驚覺。
只聽蒙面男子以聚音成線的手段對陸離道:“老實回去,別惹事?!?p> 只聽門外傳來婦人哭泣的求饒聲,與之相伴的還有幾個男人張狂的大笑。
陸離身形一動,繞開蒙面人沖向大門,不料下一秒蒙面人如影隨形般又來到陸離的面前,并悄無聲息的遞出一掌。
這一掌來的毫無波瀾,就如蒙面男子的身法一樣。陸離被一掌印在胸口,跌跌撞撞倒退兩步。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男子的痛呼:“去你媽的!敢咬老子,給我死!”
噗嗤一聲,婦人再沒了聲響。
陸離緊閉上眼,兩只拳頭攥的死死的,手臂上有蜿蜒如蚯蚓的青筋根根暴起。蒙面男子又以聚音成線警告道:“人都死了,別惹事?!?p> 忽的,蒙面男子竟下意識后退半步,只見陸離再睜眼時兩眼猩紅,渾身散發(fā)出驚人的殺氣。
蒙面男子手握劍柄,推劍出鞘寸許,眼神冷漠,隨時準備誅殺眼前這個變數(shù)。
與此同時,門外三名斥候也感受到那份殺氣,三人中膽子最小的那個瞧了瞧眼前這破廟,大夏天的他后背竟有森森寒氣,如芒再背。
他道:“你們感覺到了沒?”另兩人不約而同點了點頭,他瞧了瞧地上死不瞑目的村婦,只覺那股寒意更甚了,他道:“這地方詭異,咱們回去吧。”他話音剛落,那三匹馬兒也感受到殺意,嘶鳴一聲,就要跑開。
三人哪還敢留,追著各自坐騎,逃也似得離開破廟。
而一墻之隔的破廟內(nèi),蒙面男子已與陸離交起手來。陸離殺意無匹,出手招招凌厲,卻只想脫身去往廟外追兇。
蒙面男子則竭力壓制住兩人交手的動靜,同樣是未盡全力。
待聽得三名斥候遠離的聲音后,蒙面男子眼神一凝,再不留情,腰間長劍驀然出鞘,卻被他人以更快的速度按回鞘中。
正在出拳的陸離也被一腳踹翻,再被一腳踩在后背,起身不能。
老瘋子不知何時來到兩人中間。
蒙面男子后退一步,朝老瘋子抱了一拳,一言不發(fā),又如他來時一般,悄無聲息的離去了。
陸離掙脫不能,怒聲道:“為何他要攔我救人!”老瘋子挖了挖鼻孔,隨意道:“你問我?我是個瘋子誒,要不沈沉你來回答他吧?!?p> 剛離開的蒙面男子竟又折回,他蹲在墻頭,黑劍黑衣,與夜色完美融為一體。
被老瘋子喚為“沈沉”的蒙面男子此時冷冷道:“殺三人,打草驚蛇。”
陸離不服氣道:“三個斥候罷了,以你的功夫會漏過一人?就算你不行,老子也能殺了他們,救下門外那名婦人?!?p> 沈沉又道:“殺三人,斥候隊察覺;殺斥候隊,亓星太警覺。”
老瘋子此時已松開了腳,雙手同時挖著兩只鼻孔,十分愜意。
陸離站起身子,疑惑道:“他知道又如何,你到底……”
老瘋子“噢”了一聲,對蒙面男子恍然道:“我還沒告訴他,嘻嘻,爺爺我嘴巴嚴實吧?哈哈哈。”
沈沉眼神忽然冰冷,對老瘋子道:“白老先生,此人可是青天盟探子?”
老瘋子搖頭:“不知跟腳,不明來歷?!?p> 沈沉推劍出鞘寸許,又問道:“白老先生,此人可是你的弟子?”
老瘋子哈哈笑道:“當然不是,老夫從不收徒?!?p> 沈沉一柄長劍已完全出鞘,劍身修長,光澤細膩,是一把好劍。他最后問道:“此人誤事,可殺乎?”
老瘋子雙手抱在腦后,顯得有些不耐煩了,道:“隨你,能殺就殺咯?!闭f罷,老瘋子已搖搖晃晃走回吊床上去了,看他步伐,顯然晚上那頓飯,酒水喝的不少。
劍光一閃。
沈沉的劍法與他的身法、他的掌法一樣,都是悄無聲息的路子,這一劍如毒蛇吐信,毫無征兆的戳向陸離左眼。
論劍法,驚鴻劍影陸離當然不可能是門外漢,這沈沉劍法再怎么個無聲無息,落在行家眼里都是有跡可循的。
在他手腕忽然一動的同時,陸離上身便已朝后仰去,與此同時陸離蹬出一腳,踹中沈沉腹部,只將其蹬開幾步,卻沒造成半點傷勢。
陸離不想莫名其妙打上一場,問道:“你到底是誰,為何非要與我動手?”
沈沉卻不答,他今天看在白老先生的面子上,已經(jīng)破例說了夠多的話,此后再多問題……
問我的劍吧!
沈沉收劍在胸前,又待一劍刺出,卻不料陸離更快,數(shù)步距離半步便至。他揉身挺近沈沉懷中,一手按住沈沉握劍的右手,另一手握拳在腰,在極近距離遞出半拳。
崩山勁!
半拳之威將沈沉打的倒飛出去,撞破大門,摔落在破廟外。
吊床上躺著的老瘋子瞧得搖頭不已,這崩山勁哪是這般用法?
崩山崩山,一座山在跟前,你能將它打的倒飛了去?到底還是不明真意,陸離一拳威勢雖大,也只是威勢了,殺不了人,打不贏架。
果不其然,沈沉一個鯉魚打挺便站起了身,難得開口問道:“你是名劍客?”
原來沈沉先前那一式劍招名為“不二劍”,威力極大,出招后一馬平川,教人擋無可擋,而此招唯一的破綻就是起手時收劍在胸口的剎那。眼前這人既能看破,自然也是一名劍術(shù)好手。
陸離冷哼一聲,答道:“略通一二罷?!?p> 沈沉看了看赤手空拳的對手,猶豫片刻竟將長劍歸鞘,從腰后解下丟至一旁。而后他雙腿拉開,立身中立,不偏不倚。雙手成掌,一前一后掌心相對,如抱大球。竟是要以掌對拳,不愿占同為劍客的對手半分便宜。
有點意思。
陸離微瞇起眼,雙腿分至肩寬,蹲出一個極低的馬步。他側(cè)身對著沈沉的那只手,彎曲手肘,握拳在鼻前,另一只手同樣手肘彎曲,卻是拳朝地面。
拳道半步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