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兒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世上有如此如水玲瓏嬌艷欲滴國色天香的女子,雖被困在幽暗昏惑陰森悲戚的冷宮中,愁苦扭曲的面容也不能掩蓋曾經(jīng)的風(fēng)華絕代淺笑生花,修長的腿極好的體態(tài)趴在冰冷的地面如美人魚到了陸地上般楚楚可憐,玉手秀頸卻被十多斤重的枷鎖束縛在地上,絕望的眼神凌亂的秀發(fā)斑斑的血跡顯示這樣一位驚為天人的美人兒在這小黑屋中到底遭受了什么。
寧兒驚得退后了幾步,后腦勺就要撞到墻壁被天昭柔軟的手掌扶著,這個在愛情里看似善良天真在現(xiàn)實(shí)中卻異常殘忍的男人,他眼中流露的關(guān)懷可是真的?
天昭眨眨眼,一雙清澈的眸子晶瑩而純凈如月華流轉(zhuǎn)眼中傾動寧兒的心城,她不明白他為何能夠?qū)λ@般那般千百般好卻對別人不擇手段異常殘忍。后來她明白了,站在她面前這個男人,他首先是一個皇帝,然后才是他自己,最后才是她的夫君,他若是不夠心狠手辣又何以一世萬人之上保住她皇后的位置?
“寧兒寧兒,小心看著墻壁,告訴朕怎么了?”
“皇上……我怕……我怕……”
“朕在這里,你怕什么?”
“皇上……”
寧兒又退后了幾步,被天昭索性擁入懷中,她這一世最懼怕最敬畏最深愛的人就是他,他這一世最看不得她委屈難受的樣子。仿佛她的余生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他是當(dāng)真做好了打算和她過三生三世的人。在她還敢相信愛情的年齡里,他和她相遇的那一天天氣正好時辰不遲不早。
“寧負(fù)江山,不負(fù)美娘子?!鼻那牡那那牡?,他在她身旁耳語,寬大的手掌覆著她顫抖的肩膀,其實(shí)她也怕自己沒有足夠長的壽命消受得起他的愛情。他總是愛這樣,不分場合不分時間,偷偷偷偷偷偷吻她一下,在閑暇無聊的時光中帶給她不算是驚喜的驚喜。
那樣悲戚憂傷空靈的眼睛似迷失在叢林迷霧中的仙女,寧兒怪心疼被鐵鏈鐐銬束縛在冰冷的地面上的靈妃。從前這個美人兒在皇帝懷中寵愛無人能比的時候,定沒有想到有一天逼得皇后上吊皇上悲痛氣絕,皇后所生的太子即位,自己亦被囚禁在這不見天日的冷宮中比喪家犬更卑微。
天昭握緊拳頭,仇視著靈妃的眼眶漸漸紅了:“就是她,逼得我母后上吊自殺,逼得我父皇氣絕身亡……”
寧兒不敢多說什么,攔不住天昭走上前。天昭緊握的拳頭漸漸松開,又緊緊掐住靈妃的脖子,以鋒利的指甲在靈妃雪白的脖子上留下一道道血紅的劃痕……時間仿佛被無限延長,寧兒閉上眼睛屏住呼吸,耳邊回蕩著靈妃聲嘶力竭痛不欲生的哭喊,在黑暗中聽見這個皇帝熟悉的命令聲和惡毒的老宮女使勁扇靈妃的臉……
嘩啦嘩啦,一盤鹽水倒在血跡斑斑的地面順著靈妃凌亂的長發(fā)四處流淌。寧兒終于受不了那種若有若無卻不覺于耳的人將死前的呻吟,捂著耳朵大叫著跑了出去,在燦爛的晚霞金光下扶著墻哭成了淚人。
緊隨著自己跑出來的男子,他關(guān)懷備至的問候小心翼翼的語氣溫柔至極的擁抱,就是她余生要面對的夫君嗎?她懷疑他瘋了,即使她生在將軍世家也曾上過戰(zhàn)場見過太多刀光劍影,卻是第一次見識到這皇城中看得見的繁華競逐看不見的勾心斗角,便是她的余生了。
天昭輕輕拍了拍寧兒的肩膀,見寧兒沒有反應(yīng),便從后面抱住寧兒顫抖的身子。她的眼淚在他的手掌中流淌滴落到他的心上,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錯了,他實(shí)在不該帶她來冷宮,讓她以為自己年老色衰以后也是要像靈妃一樣被囚禁在這個見了鬼的破地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以為,他其實(shí)沒有那么愛她。
“寧兒……美娘子……是朕不好,是朕嚇到你了……可……她害死朕的母后,朕咽不下這口氣……”
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無語凝咽,脆弱的眼淚到了眼角再也收不住了。小小年紀(jì)便貴為太子無憂無慮,如果人生沒有意外他可以快樂到老,直到母后上吊自殺的那一個夜晚,他的天塌了,如幽靈般飄蕩于遮天蓋地的遼闊的寂寞中,好不容易才捉住人生中的第一縷光,他不想放開她。
寧兒看著天昭又哭了頓時心慌意亂,用寬大的衣袖籠著天昭的后背,不敢讓隨行的宮女太監(jiān)看見當(dāng)今圣上像孩子般依偎在一個秀女的懷中無聲無息的淚水濕透了華貴的龍袍。他這一生萬人之上唯獨(dú)缺了她,孤獨(dú)一人的人生并不美滿,不如重來。
算了吧,寧兒不愿多說什么,輕拍著天昭的后背,他的肩膀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江山,歲月蒼茫前路艱難,她要學(xué)會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了,大概是因?yàn)?,他還沒有足夠的年紀(jì)和能力擁有保護(hù)想要的人和事物。
小心翼翼的,天昭看著寧兒的臉色,關(guān)切地問:“寧兒,你不開心嗎?”
眼看著她笑得那么勉強(qiáng),他假裝成鐵石的心腸也柔軟下來。如果可以,他想將這世界最善良最美好的一面展現(xiàn)給她,將他所有的通通給予她,他的國家他的江山不是他一個人的,他不愿意一個人將就,只要是她他就愿意將就。
“那……那就……”天昭猶豫不決,“那就賜靈妃三尺白綾、毒酒一杯,寧兒,你看這樣可好?”
可好?她聽出他不會再讓步了,在一些選擇性的事情上,他很難讓步卻愿為她將就。這是他和她漫長的生活中他第一次征求她的意見,開始很難結(jié)局也很難,她不得已點(diǎn)點(diǎn)頭,他笑得像個孩子似的,討得她開心他就很開心。
“傳朕旨意,賜靈妃三尺白綾、毒酒一杯?!?p> 沒有情緒的聲音穿過昏暗的冷宮隨風(fēng)吱呀聲的門,一個面目猙獰的老宮女把三尺白綾扔到血跡斑斑的地面,解開沉重的枷鎖緊緊掐住靈妃的脖子,掐著靈妃到半空中,兇狠毒辣的笑容在看不清顏色的毒酒中綻放。
是一個貌美如花的人兒,雙手雙腳終于得到了久違的自由,捂著劇痛的腹部在地上翻滾著掙扎著慘叫著,百枯草的毒性隨體內(nèi)的每一滴血液蔓延深入骨髓肝腸寸斷。一個百年不遇的美人兒眼看著就要香消玉損了,突然如蛇妖般從冰冷的地面撲起來,一雙慘白的玉手捉起血跡斑斑的白綾,使出生命里最后的力氣死死勒住老宮女的脖子,耳邊哭聲叫聲風(fēng)聲沉寂在死一般的黑暗中,此后這無人問津的冷宮在四季的風(fēng)中蕭索了許多年,慕容清川正是這時被驚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