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九小節(jié)
安然和幾個護士保安帶著一群病人正要通過大橋。他們大部分帶著自己的道具,也有一部分空著手。
“嗨。你也在這里。你的手機呢?”
“手機,丟了?!?p> “是故意的吧。”
“今天表演莫扎特的小夜曲?!笨釔壑笓]的老人手里拿著一根樹枝“歡迎觀賞。我最得力的助手,你的小提琴呢?”
“在這里?!迸赃叺睦先藦目诖〕隹谇俅盗似饋怼?p> “我已經(jīng)準(zhǔn)好了,什么時候該我上場?!贝笥蝹b仍舊帶著佩劍。
“明天?!?p> “又是明天,這是你說的第1095個明天了?!?p> “你的臺詞第一句是什么?”
“命運呀?!?p> “錯?!?p> “愛情呀?!?p> “錯?!?p> 大游俠有些緊張“我愛你?!?p> “錯。你連臺詞都記不住?!?p> “明天一定滾瓜爛熟。”
“那就明天?!?p> “這是罪過,是罪過。”牧師自言自語道。
“你們是去干嘛?”程問道。
“勞動??匆娔瞧盏亓藳]。我們?nèi)シ?,下周種櫻樹?!?p> “他們?”程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人都需要勞動的。除了鍛煉身體,還能促進交流。”安然看著程說道。
“和這群瘋子有什么好說的。等等我,老趙?!?p> “我們工人有力量,嗨,咱們工人有力量?!币粋€老人邊走邊唱。
“我們是去哪里?今天不上學(xué)的?!?p> “為什么不種蘋果樹呢,我想吃蘋果。”
“過了今天就是明天,到了明天,明天還是明天。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即便世界毀滅,你還是你,我還是我?!?p> “親愛的小劉,你答應(yīng)我的求婚了嗎?”
“誰是小劉,我是老周。”
“我不喜歡種地。”
“啊啊啊,啊啊啊,呦呦呦,嗚嗚嗚。”
“看,我的鞋子在游泳?!?p> “世界不是周而復(fù)始的?!?p> “有什么區(qū)別?無論你在哪里都不過如此而已,而已?!?p> “當(dāng)你可以永生,那多么美妙呀。”
“看,那是我的同學(xué)?!?p> “我們不怎么說話,為什么要說話。難道非得說什么。我能說什么。上帝,我什么也不想說?!?p> “小心,炸彈,炸彈?!?p> “你又發(fā)瘋了?!?p> “311,你的襯衣有個洞?!?p> “誰在打呼嚕縮短我的視野和生命?!?p> “我已經(jīng)70歲了,還沒有人叫我爸爸?!?p> “我的翅膀馬上就要長出來了,到時我會帶你飛過所有山峰?!?p> “不要用你的斗雞眼看著我,那會讓我感冒的。”
“他們是哪個病房的。”
“排好隊排好隊?!?p> “你看起來有心事?”
“死亡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p> “問題太多,答案就無關(guān)緊要。”
“我該吃藥了,死神說我在不吃藥他就上來了。”
“可能吧?!?p> “我們應(yīng)該看電影的?!?p> “我才19歲,不想戀愛?!?p> “誰?”
“是命運在敲門?!?p> “看,他們游的好快?!?p> “算命的說我有貴人相助?!?p> “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p>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p> “你見過飛魚嗎?在天上吐泡泡的那種?!?p> “我要走了,拜?!卑踩坏却蠹叶歼^了橋,對程揮揮手便小跑起來跟在隊伍后面。
程看著他們走到那片空地上,一些人從保安手里領(lǐng)過鋤頭便開始翻地。指揮家安排樂手們坐好,便開始指揮起來。一些老人沿著空地轉(zhuǎn)圈,保安們緊跟著其后。
“我該去哪里呢?”程繼續(xù)重復(fù)這個問題?!爱?dāng)個病人?”他站在橋上,在身上摸索一陣。掏出耳機看了看“你自由了?!比缓蟀讯鷻C丟進河里。
“他還在上學(xué),只會徒增煩惱?!币粋€中年男子在妻子的攙扶下站在橋邊?!澳阋膊灰嘧??!?p> “我們離婚吧。這樣我就不會花你的錢了?!币粋€身穿淡藍(lán)色連衣裙的女人哭著說道。
“不是不能花,只是別亂花?!彼恼煞蛘驹谒磉叀翱茨阗I的都是什么?”
“那我就喜歡那些嘛?!迸擞X得自己并沒有做錯。
“生活是很實際的。我一個月累死累活賺那么點錢。。。”男子點著煙“冬季補助會多些。加班的時候也多。那時就好了。好了,別哭了。讓人笑話?!?p> “那你還怪我嗎?”女人開始擦眼淚。
“那你還買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嗎?”
女人又哭起來。
“你把什么扔了?”安然突然站在程的身旁。
“奧。耳機?!?p> “以后不聽歌了嗎?”
“想聽的時候再說吧。你怎么回來了?”
“我要回去列清單?!卑踩豢戳丝闯獭按┐笠虏粺釂幔俊?p> “還好。”
“未老先衰。”安然笑了起來?!拔一厝チ恕!?p> “嗯?!背瘫鞠胝f再見。
“我說不上大學(xué)不上大學(xué),你非要上。”慧心背著鼓鼓的書包出現(xiàn)在橋頭?!吧险n要點名,開學(xué)要交實踐報告。大學(xué)有什么好的?!?p> “那你別上?!被坻ジ诨坌纳砗?。
“那我不是得照顧你這個妹妹嘛?!被坌恼f著自己都笑了起來。
“欠收拾了是嗎?”慧妤一直比較嚴(yán)肅。
“你每天揍我三四遍就不厭倦嗎?憑什么只欺負(fù)我?就因為我是有錢人家的女兒嗎?”
“好了,還鬧。”雨蝶像是帶著兩個孩子的母親?!翱禳c,要發(fā)車了?!?p> “這不是那誰嘛?!被坌目匆姵叹拖窈⑼匆娤矚g的玩具般跑了過去,“三年還是五年?!?p> “什么?”
“三年還是五年?”
“三年吧?!?p> “這里還是那里?!?p> “這里吧?!背谈静恢浪趩柺裁?,慧心卻哈哈大笑起來。
“嗨?!庇甑吡诉^來“別理她,她就愛胡鬧?!?p> 程覺得雨蝶不那么難受了。
“走嗎?”司機從駕駛室探出頭。
“馬上?!庇甑卮鸬??!澳悴蛔邌幔俊?p> “我。。。還不?!?p> “那。。。再見了。”
程發(fā)現(xiàn)慧心盯著自己,又想不出哪里做錯了。
“還不說再見。”
“再見。”
“嗯?!被坌臐M意的點了點頭。
三人急忙登上車,司機打著火,車子緩緩動了起來。
“再見了?!庇甑麖拇皯羯斐瞿X袋喊道。
“再見。”程揮揮手頓覺傷心,他本可以再陪她們一程,可他選擇了下一趟班車。
回去的車上,跳河的男子坐在了程前面。同排的老法官和另一名男子坐著。
大部分游客已經(jīng)疲憊困乏,背靠座椅閉目養(yǎng)神。
“你是今天出獄的?!崩戏ü偾穆晢柹磉叺哪凶印?p> “昨天?!蹦敲凶铀坪醪辉付嗾f話。
“我沒有。。。殺人?!盩咬著嘴唇說道“相信我。我沒有必要騙您的。”T流下了眼淚。
“我相信你。完全相信你?!?p> “真的?你真的相信我?”
“是的,你說有人偷偷資助你的孩子,那個人才是兇手,他就是柜子里的人?!?p> “謝謝你。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人。”突然T大喊道“我沒有殺人。”
乘客們都被嚇了一跳。
“我們在對臺詞,沒事的?!崩戏ü倩琶忉尩馈?p> 乘客們這才恢復(fù)平靜。
“你可以上訴,假如證據(jù)確鑿,可以獲得一定數(shù)額的補償?!?p> “補償?我在監(jiān)獄里渡過了30年,從20歲到50歲。人生最重要最美好的年紀(jì),我不要補償。您是法官,您說我不是殺人犯,這就夠了?!盩仍激動得不能自已。
“要不是你主動打招呼,我都認(rèn)不出你了。你剛才準(zhǔn)備做什么?”老法官突然問道。
“我也不知道,以前那里有我家的蘋果園,我想來看看,但它沒有了。”
“法律不會讓好人受委屈的。我也是如此。這件事交給我來辦吧。”
“真的嗎?”T不敢相信?!翱墒?。。。我有所隱瞞?!?p> “隱瞞?”老法官大吃一驚?!半[瞞什么?”
“那個陌生男子K曾向我打聽N的住處。”T不敢抬頭“那時將近下午。我以為。。。他們會出去。”
老法官倒吸一口涼氣?!斑€有嗎?”
“沒有了。”T這才緩緩抬起頭。
“只要人不是你殺的,就行了。”老法官頓時有些低落。
這時,車上響起了《月亮之上》。程前面的男子猶豫片刻接起了電話。
“喂?!蹦凶拥穆曇舻统翢o力。
“你剛才干嘛去了?媽媽快不行了。趕緊回來。在縣醫(yī)院???。”
男子本想說什么,但對方已經(jīng)掛了電話。
程這才覺得原來自己屬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而前面的男子正好相反。他被生活壓的喘不過氣,還得挺直身子扛起一切。男子拿起手機緩緩撥號,
“喂。女兒?!?p> “爸爸?!彪娫捓飩鱽韯勇牭穆曇?。
男子笑了起來,“最近學(xué)習(xí)緊張嗎?”
程無法理解他為何還能笑出來,是故作堅強還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程沒有答案。在他的世界里,后代這個概念是空白的。
“稍微有點。”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知道嗎?要吃好點。至少落個好身體?!蹦凶拥恼Z氣輕快許多。
“看你說的,我都快95斤了。再胖就要減肥了。”
“減什么肥,瘦不拉幾的像什么樣。你看你媽就胖胖的,多好的?!?p> “都新社會了,我要上自習(xí)去了。不和你聊了?!?p> “女兒?!蹦凶蛹泵φf道。
“怎么了?爸爸?!?p> “沒什么。爸爸愛你?!?p> “你還好嗎?爸爸?!?p> “嗯。”
“我也愛你,爸爸?!?p> 男子掛掉電話時已淚流滿面。
黃昏的余暉給大地鋪上了金色毛毯,隨著車子緩緩離開爬上山頂,迷人的風(fēng)景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現(xiàn)實類的事物,一排排村莊,商店,旅店,停在路邊的一輛輛汽車,陌生的憔悴的人影,似乎大巴后面就是吞噬一切的末日風(fēng)暴,唯有一直奔走才不至被吞噬。
程把額頭緊緊貼在玻璃上,面無表情。
他從大巴上下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七點了,盡管尚有晚霞但街燈已亮。程經(jīng)過雪兒的住處向上望了望停留片刻便繼續(xù)前行。這時程才看到橋頭的山脈植被茂密,有幾條彎曲的小路,上面還有人扛著鋤頭往下走。那邊有座小橋,看起來隨時都會斷掉。吹來的風(fēng)還是那么涼爽,比起晚上清香味也濃些。程雙手插在口袋,沿著人行道向橋上走去,然后站在雪兒曾站的地方,看著橋下的流水?!笆峭ι畹?,水也急。傻丫頭,你要好好活著。未來是美好的?!背绦敝碜优吭跈跅U上,又嘔吐了幾下?!叭R茵河的舒曼。”他笑了起來,“至少你還有克拉拉?!?p> “你要跳下去嗎?”
程像是聽見生命的呼喚瞬間大腦停止轉(zhuǎn)動,片刻后他轉(zhuǎn)過身去,是雪兒。她穿著寬松的黑色休閑褲,白色帶花邊的襯衫,一件剛到膝蓋粉色風(fēng)衣,黑色高跟鞋沒有穿襪子,烏黑的長發(fā),兩邊的劉海剛到嘴邊。程覺得雪兒像是變了個人,變得像雨蝶但更成熟。
“你想我跳下去,是嗎?”程覺得是命運女神在和自己說話。
“看你了,”雪兒走到程身邊。
“一個人跳下去總是有缺陷的?!背陶f的很認(rèn)真,因為雪兒太美,他感到拘束。
“你要我陪著你嗎?”雪兒笑著問道。
太美了,程感到不真實。他覺得一定有什么搞錯了。但他清楚這是真真切切的不在夢里?!安?,我希望你好好活著?!?p> “怎樣才算好好活著呢?”雪兒追問道。
“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程也不知道好好活著是指什么,但人就是應(yīng)該好好活著。
“人不可能一直開心吧??傆袩o聊痛苦難過的時候呀?!毖﹥合袷窃缍紲?zhǔn)備好了臺詞。
“你。。?!背逃X得她不在那么好應(yīng)付了“你在這里干什么?”
“你以為我是在等客人嗎?”
程覺得自己的心臟被擊中,他從未想過雪兒的身份。雪兒的這句話讓程所有美好的感覺被連根拔起。
“我。。。我只是。。。散步?!毖﹥貉a充道“你要走了嗎?”
“嗯?!背滩辉冈俣嗾f話,他害怕起來,害怕這一切最后都重蹈覆轍。想愛的完美,失去時越發(fā)不能承受。她會有自己的未來,但又有什么關(guān)系,世界上那么多男人女人,缺了誰都無關(guān)緊要。程覺得自己陰暗的想法正在瘋狂聚集:和她從這里跳下去,跳下去。那多么美妙,從此她不再屬于別人,你是她生命中最后的男人。那不是很幸福嗎?看著她死去,不正是你想要的嗎?就像星星墜入黑夜般和她從這里墜入愛情的長河。否則,她將被別人像那個女孩一樣?;蛘?,那正是她所渴望的,那種瘋狂的野性,鋪天蓋地的快感,紙醉金迷的消沉。這才是她所渴望的。而不是和你一樣粗茶淡飯節(jié)衣縮食才能活下去疲于應(yīng)付無力享受哀嘆不已。不,不。和她從這里跳下去,永遠(yuǎn)的安樂窩。完全屬于你的女人,聽起來也榮耀。她那么美,值得擁有。難道你要讓她重回骯臟的世界在男人們的挑逗中賣弄風(fēng)騷。
“你在想什么呢?”雪兒聲音溫柔,眼神充滿期許。
“對不起。”程的聲音顫抖著。
“你怎么了?”雪兒用手撫摸程的額頭。
突然,程將雪兒緊緊抱在懷里,當(dāng)黃昏將近。雪兒將頭枕在程的肩上,似乎是她擁抱著程。
“不好意思?!背叹従徦砷_雙手。
“為什么?”雪兒顯得很親切,她的長發(fā)被風(fēng)吹起在臉前來回飄動。
“我。。。要走了?!背逃行┖蠡诓辉摀肀а﹥海X得自己充滿罪惡。但這罪惡又不算深。
“那么。。。你還會回來嗎?”雪兒突然安靜許多,也不在微笑,聲音有些沙啞。
“我。。。不知道。再見了?!背滔蚝笸肆藥撞?,緩緩轉(zhuǎn)過身去。
“那。。。再見吧。陌生人?!毖﹥盒Φ暮苊銖?。
他們向著兩個方向走著,似乎永不會再見。
“喂?!毖﹥和蝗晦D(zhuǎn)身,站在街燈籠罩的光環(huán)下。
“怎么了?”程站在黑暗中。
“沒什么?!毖﹥恨D(zhuǎn)過身,淚水流了下來。
程覺得自己無可救藥,當(dāng)他再次站在廣場的燈塔下時,黑夜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這個世界。他并不打算回去。他覺得自己的責(zé)任與義務(wù)已經(jīng)完成了。無論是對活著的還是死去的,對愛的人還是哲學(xué),對這個世界還是永恒,都盡到了自己的義務(wù)。
“那么,以后我就不需要清醒了。既然如此,為什么不去找她呢。和她一起墮落。”程自問道“不,她屬于美好的事物。我要的是墮落而不是罪惡。即便是罪惡,也不會褻瀆美。”
這時,火車的汽笛聲再次散開。一道光從車站照向原野。
“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人終歸是要死的。”程從口袋掏出錢數(shù)了數(shù)“311.”他笑了起來“再見了,生活。我要去世界盡頭?!闭f著,他緩步走進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