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界的時間雖然長,但總是過的很快。在久這邊剛隱約查出個眉目時,嵐的雙翼已劃過了利國五月的天空,留下優(yōu)美的弧線。
不過嵐越飛越心驚:整個利國,竟只剩國都未曾被攻破,其他地方都已淪陷了!
昀清澈的眸中倒映著遍地硝煙戰(zhàn)火,與高高飛揚的、改了姓的旗幟,一片悲涼。
利國也背叛她了?
或者說是,連她掌管氣運的天賦能力也背叛她了?
“昀神明,這……”嵐有些擔心她,放緩了飛翔的速度。他同樣知道利國的情況,但是怕她承受不了,從不在她面前提起。
耳邊利國國君的聲音不斷響起,從誠惶誠恐的祈愿到惡毒的咒罵,昀只是淡淡對嵐道:“我無妨,不必去楊家村了,直接到國都就好。”
“是,昀神明。”嵐順從地答道,心里卻在盤算著另一件事。
昀如何不了解這位相處上千年的老伙計,道:“這事也不必通知縉?!?p> “哎,好吧……”想法被看穿,嵐無奈地專心飛向那國都——令城。
令城,那里有著嶄新的城墻,不過美觀作用大于防守作用;有著身披金甲手執(zhí)斧鉞的士兵,不過看起來他們最能戰(zhàn)勝的敵人是城里的百姓;有著熠熠生輝的皇城,不過此時里面的人不是在惶惶不安就是在破口大罵。
這兩種情緒,皇城的第八任主人兼有之。
他現(xiàn)在是真的怕了,以前不是沒有過造反,但還從來沒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
比起這個國家滅亡,他更怕自己的命要葬送在那些面黃肌瘦的賤民手里。不過此時擺在他面前更真實的是面子問題——他不能容忍那些妃子宮女,大臣宦官對他流露分毫質疑的表情——
敢質疑我?那你們先去死吧!
他在金碧輝煌的大殿寶座上坐著,這么想,也這么做了。
神啊!你憑什么不庇護我?!你這個婊()子,為什么不繼續(xù)保護我利家的江山了?讓我現(xiàn)在在這里擔心受怕。我每次都精心籌備你的降臨日,你憑什么?你怎么敢這樣對我!
他在飄著各色綾羅的皇家神廟前站著,這么想,也這么罵了。
嵐氣地想把那死胖子的腦袋給啄下來,昀面無表情,聽他趾高氣揚強詞奪理的責罵。
這第八任皇帝萬萬沒想到,他正瘋狂辱罵的神明,此刻就隱了身形,站在他面前飛舞的各色綢帶后,離他不到三步。
等他罵累了,昀攔住義憤填膺的嵐,緩步走到他身前,俯身在他耳邊輕聲道:“憑我,最恨欺騙?!?p> 那皇帝頓時如遭雷劈,如一顆肉丸般從地上彈起來又跪下去道:“神女啊,我知錯了,求您再保佑我利家這一次吧,我們利家雖然對您有一點點……但是我們一直都很忠誠??!只要您保佑我順利度過這次難關,我們利家保證!對天發(fā)誓!對您再無任何欺瞞,生生世世信奉您?。∩衽笕税?!”
已然飛出神廟但聽力極好的嵐呸了一聲:“污了忠誠這倆字。”
神昀撫了撫嵐頭頂?shù)募毥q毛,道:“帶我去城門那里看看。”
“要、要不我們先回去吧?”嵐很擔心她表面越是鎮(zhèn)定,心里越是冰涼。
“我沒事啦,”昀的語氣甚至還帶了幾分笑意,語調輕松的宛如解脫:“帶我去那里看看嘛?!?p> 嵐無法再拒絕,翅膀一扇打了個旋帶她飛向城門,在門樓的檐上徐徐落下。
城樓上是身形臃腫面容困倦的利國將軍與士兵,城樓下是衣著襤褸布陣整齊的起義軍隊。
“那些起義軍,在等什么?”昀眨了眨眼道。
嵐搖了搖頭,他沒什么感覺,他現(xiàn)在只是氣憤,氣憤到眼前都浮現(xiàn)出原火的影子了。他現(xiàn)在腦子里只反復循環(huán)一句話:‘好想一把火燒了姓利的那些狗東西!’
“他們在等你的到來?!币粋€青澀明朗的聲音忽然在昀與嵐的身旁響起。
嵐迅速掀起自己的一個翅膀保護在昀的面前,警惕道:“你是誰?”
昀卻搖了搖頭,把嵐青色的翅膀按了下去,然后對那約莫人族未及弱冠模樣的來者問道:“司北戰(zhàn)神,久?”
“哎?你、你知道我的名字……”
嵐歪著腦袋疑惑地看著眼前的戰(zhàn)神:怎么忽然臉就紅了?
昀矜持地“嗯”了一聲,不解釋。
其實她也對這個三番兩次各種巧合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這個新仙靈有點印象深刻,于是偷偷卜了他一卦。
“現(xiàn)在他們可以盡情進攻了,他們會進攻得十分順利,不會有任何傷亡……”昀把視線重新移回了樓下那些包圍著令城的起義軍出,長睫輕顫:“是我的過失,之前觀察了他們的三代皇帝后就沒再繼續(xù)留意,沒想到現(xiàn)在那個王位上坐的是如此一個禽獸?!?p> 戰(zhàn)神輕咳一聲,不大自在地拉了拉玟親自給他選的青白色廣袖衫子——腰間還像模像樣地垂了塊玉佩,道:“其實,利國前三任君王都很賢良,就是從第四任開始,嗯,昏庸了起來。”
女子聞言低笑一聲,目光愈發(fā)悲涼,指尖冰冷:
“我就知道……我這力量就像個笑話。什么掌管氣運,護不住朋友,找不到兄長,對不起信徒……”
久不知所措地看著她眼角滑下兩顆淚珠,然后漸漸如斷了的鏈般難以控制。
“我怎么這么沒用,我就是個廢物!”昀的情緒幾近崩潰,咬緊自己的唇也不啜泣出聲。
骨子里驕傲如她,也曾是最高貴的上古前生神明啊。
嵐焦急地幾乎要蹦起來,卻不知如何安慰。
然后昀的視線忽然被一大片青白色所籠罩,落入一個熾熱又僵硬的懷抱。
……哎?昀愣住。
“那個,”還帶著幾分顫抖的聲音忽然從昀的發(fā)頂傳來,“想、想哭就哭吧?!本谜f這話時咬了自已舌頭不止一次。
昀沒有答話,但是漸漸的,久感覺到胸口的衣襟已經濕透了一片,她啜泣哽咽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久松了口氣,心中安定了些。
他不知道的是,他第一個告訴她“想哭就哭”的人。
她,前生神昀,自認從來不是一個嬌弱的、需要依靠他人庇佑才能生存的女子。有她在,身邊的親友往往都會很安心,本就驕傲如斯的她,脊梁也挺得越發(fā)筆直。
只是在一次次的挫折打擊后她開始懷疑自己了,掌管氣運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也讓她將太多本不屬于她的責任交予自己承擔。
她可以堅強,但是她太累了。其實聰明如她,即使在快站不起來時也不需要別人勸告建議,告訴她如何做。但是她需要一個再次站起來的動力,比如一個懷抱,一個能讓她暫時放松、令她安心,可以放聲哭泣的溫暖懷抱。
嵐在旁邊看呆了。跟了她近千年,還是頭次看到她與一個男子有如此親密的接觸。
‘啊喂你給我放開!縉都沒這樣抱過呢!’嵐在內心嘶吼著,但是在看到昀并沒有抗拒,甚至真的十分難得的放開了自已的情緒,便也沒當真喊出聲。
時間與天邊大朵的云彩一起緩緩流動,昀的情緒也終于隨著起義軍軍營里升起的裊裊炊煙一起穩(wěn)定下來了。
“謝謝你?!标赖吐暤?,先退開了一步。
“啊沒、沒沒事沒事?!本媒┯仓鴶[了擺手。他就是看到她很難受但又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也想不出要如何安慰,于是身體替他那容易卡殼的腦子選擇了一個擁抱。
她的身子如他想象的那般軟,還帶著些許不知名的幽香……久努力把想往臉上翻涌的氣血給壓了下去。
昀則看著他胸前原本青白色的料子此刻被淚浸濕都變成了花青色,眼中帶了些笑意。
久那依然還在卡殼的腦子其實看不出此時她表情上的細微變化,但是他直覺:她的心情變好了,似乎也更好看了咳咳。
不過他好像忘了什么事……
突然沖天的火光從皇宮那邊燃起,無數(shù)人的嘶喊尖叫傳入二神的耳中。
昀眼中又多了幾分冷意和嘲諷:沒了她的庇佑,那畜生竟是連半天也撐不下來。
很快便有人捧著利國第八任皇帝的腦袋打開城門獻玉璽投降——看裝束那人應該是那禽獸的侍衛(wèi)長。
昀和久靜靜佇立在城墻上看著這一幕發(fā)生,一如初見時他們并肩無言地站在天地間的第一株梧桐前,為世上的最后一只鳳送行。
楊鴻七接受了獻降,帶著浩浩湯湯的隊伍入主令城。妻子顏月難掩滿面春風得意,上了一頂裝飾繁雜奢華的十六人抬的金轎緊隨其后入城。
令城的歷史在習習尚有暖意的晚風中掀開了新的一頁。
久在昀馬上就要與嵐一同離開之前終于想起了自己忘掉的事。
“那個、上神!”他鼓足勇氣喚她,看到她轉過來的目光,自己的舌頭卻又仿佛背著他偷喝了十斤老酒一般不聽使喚了。
“我、昂、聽說,說您好像在在在找這個!”久好容易解釋完,連忙把他腰間儲物囊里——看起來像一個香囊——安放的東西捧了出來。
本來嵐正心有不滿地調笑他:“原來現(xiàn)在天庭的戰(zhàn)神可以讓結巴當了?!痹诳吹侥穷w圓潤的“夜明珠”時瞬間啞然。
“元一石?你從哪得到的?!”嵐驚異道。而且他居然舍得送給她?等等,“你從哪知道我們在找元一石的?”
“我一個朋友幫我查到的?!本玫哪樇t撲撲的,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胳膊緊張到僵直,生怕她拒絕。
嵐正欲再問,昀卻忽然伸手扣住他的脈門,不過片刻后便松開了,還順走了他掌心中的元一石。
依舊冰涼的指尖劃過久的掌心讓他手上心上忽然都有點癢。
“也沒有中什么蠱毒一類的,司北戰(zhàn)神動作為何如此僵硬?”
“我……”久正欲解釋,卻感覺臉上愈發(fā)如同火燒,張不開口。
“以后戰(zhàn)神得多加鍛煉了呀?!彼剖墙o了他一個臺階道。
久連忙啄米似的點頭答應:“唔嗯嗯嗯!”
他沒看到轉身而去的她眼中盛著愈發(fā)明顯的笑意。
‘這次表現(xiàn)……還算及格吧?’他在溫柔的淡紫色余暉中想。
昀的聲音從風中遙遙傳來:“這次又欠你一個情,我會還的。”
沒給他任何拒絕的機會。
他開始隱約發(fā)現(xiàn),她的性格與他最開始以為的確實有所不同。
‘哎,好像還忘了什么?’久扶了扶發(fā)上玟為他選的青玉簪,猛然想起,然后一拍手:‘還有梅花的事,唔,不過也追不上了,留作下次見面的話題好像也不錯……’
司運子
有首歌名為《青山入我懷》,這章的標題化用下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