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院子里停好自行車,打開我們家客廳的紗門,換上拖鞋,穿過客廳,拉開房間的紗門,走到書桌前放下書包,伸手到抽屜最深處的盡頭掏出一個小小的電話簿。里面夾著上次林渡給我的、寫著蒲一程家里電話號碼的小紙條。
我拿出這張紙條,又隨手撕下這個電話簿的最后一頁,組織了下語言,在這張小紙上寫下了待會兒要表達的話術(shù)。
不寫,我怕我到時候舌頭打結(jié),電話里一個字也講不出來。
我看了眼擺在我書桌左上角的大紅色電話機,沒有一絲要用它的念頭。在家里打這樣的電話太不安全,萬一我媽要是走過來,或者亂插嘴,會打亂我預設的節(jié)奏,影響我言語的發(fā)揮。
我準備到巷子口賣冰棒的“黑皮”家打公用電話。
五毛錢三分鐘。
我從書包旁邊的右耳口袋里掏出一坨揉皺了的零錢,找了一張五毛的,攤平。
三分鐘夠不夠?
拿一塊錢去吧,萬一還聊上了呢?
哦,還要買作業(yè)本。
算了,零錢都帶上吧。
干脆再帶五塊吧!
五塊錢,書包里沒有。
但是我書桌上一個架著林志穎照片的精品盒的小屜子里有,這個盒子是某一年我生日的時候,陸西洲送給我的,因為我曾經(jīng)也一度迷戀過林志穎。后來這個精品盒我一直用來存放每個過年余下來的私房錢,輕易不會動用。
而今天是我動用私房錢的大日子。
我拉開小屜子,里面面值較大,且鋪放整齊。有一百的,五十的,二十的,十塊的,五塊的。
我拿出一張平整的五塊錢,加上剛才的那坨零錢,心里掂量著,這下應該是夠了。
我拿著錢和紙條,推開紗門,急急忙忙走到客廳門口,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磚上,迅速換上鞋子,跟我媽打了招呼,便向“黑皮”家的小店疾步奔去。
剛剛送別冬天的三月初,“黑皮”家的大冰柜沒有像夏天那樣擺放在小店的門前占道經(jīng)營。這么冷的天,也沒人會吃冰棒,“黑皮”早早的就把大冰柜收進了店里面。
經(jīng)營著雜物的玻璃柜臺上放著一個臟兮兮的按鍵式黑色電話機。電話機身上用透明膠帶粘著“三分鐘五毛,超時另計”的字條。透明膠帶的邊角因常年沾染的灰塵翹了起來。
“打個電話?!蔽覍Α昂谄ぁ闭f。
“打?!薄昂谄ぁ本拖袷恰洞笤捨饔巍泛笃诘奶粕前愫啙崱?p> 我左手捏著準備好的字條,右手用拇指、中指、無名指和小指拿起話筒,留下食指撥號待用。
我用心的對照著紙條上抄寫著的六位數(shù)電話號碼,在電話機的數(shù)字鍵盤上一個一個的用力將凸起的透明塑料數(shù)字方塊按凹下去。按到第四個的時候,我警醒的抬頭看了一眼“黑皮”?!昂谄ぁ卑雮?cè)著身子,擰著頭的暗暗觀察著我按動數(shù)字鍵盤的動作,一副我要用“大力金剛指”把他的電話機按穿的心疼感。
我停下按鍵的動作,用目光逼視他,他知趣的背過身去,整理他的貨品。
我迅速的將剩下的最后三個數(shù)字按完。
“?!!甭犕怖飩鱽硗祥L的待接聽的等待鈴聲。
我的心臟強有力的“咚、咚、咚”的撞擊著胸腔。交感神經(jīng)因過度緊張、興奮引起的心動過速伴隨的緊繃感,讓我有點貧血。
第三聲的“?!敝豁懥税肼?,對面的聽筒被人拿起。
“喂——哪位?”一個中年女性的聲音,應該是他媽媽。
我嚇得汗毛管根根豎起,努力平復微微顫抖的聲音:
“您好,我想找下蒲一程。”
“哦?!睂Ψ缴陨砸汇叮瑓s并沒有為難我,隨即扭頭大聲呼喚,“蒲一程——電話——”
我聽到拖鞋走近的聲音。
“喂——”是他的聲音。
我頓覺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我——”喉嚨里突然像卡進了魚刺,我盡量不發(fā)出聲音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一鼓作氣的對電話那頭說:“你好,我是高一(二)班的慕然。”
“哦?!?p> 這一聲“哦”,讓我不知道他是認識我,還是不認識。
腦袋一下卡了殼,忘了接下來的臺詞。
我想起左手上拿著的小抄,趕緊抬起來,生硬的準備照念。
“我——”
剛說出這一個字,我的臺詞被他攔腰截斷。
“明天下午在學校說吧?!彼穆曇艉脺睾?。
我立馬會意也許他的媽媽就站在他身邊,于是頭倒蔥般配合的直點:“好?!?p> 電話掛了,只聽到“嘟嘟嘟嘟”急促的掛線聲。
我緊緊的捏著電話聽筒,呆呆的站立著,半晌都舍不得放下。
“五毛!”“黑皮”將我喚醒。
多年的老主顧了,“黑皮”很少見到我這么失常。
我回過神來。
“再來兩本作業(yè)本?!?p> “一塊!”
塞在左口袋的五塊錢沒有用上,我從右口袋的零錢里掏出兩張五毛的遞給黑皮。
我轉(zhuǎn)身往我家的巷子方向,伴隨著深吸的一口氣,我瞇著眼睛,拉長了脖子,仰面朝天,凍結(jié)了這一刻。
我突然瘋狂的跑了起來,迎著落日的余暉,在窄窄的巷道里與涼風猛烈的擦身。我用奔跑宣泄著我千年的菩提即將花開成果的喜極。
神話里說喜極而泣流出的眼淚是粉色的珍珠。
這一路,鋪陳著淺粉色的貝殼澤光。
生日當天早上。
由于一夜的激動導致神經(jīng)持續(xù)亢奮、沒有睡熟,過早的起床以致這一刻倒在了教室的課桌上。
倦意濃濃,但眼皮卻不知道為什么就合不上。我側(cè)趴著望著門外被一整個冬天的寒風摧殘的只剩下零星幾片枯葉的梧桐樹。嗯,這幾片葉子真是求生欲強,隨風周旋,打著太極就是不掉。不掉的還有那樹枝上掛著的一對對的圓果子,到底是像枯荔枝還是像枯桂圓?
漸漸的我視野變得模糊,兩顆枯荔枝、兩顆枯桂圓變成了幻覺般的向我眼前迫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啊!”
我被嚇醒了,章鷗、王薇婭的臉簡直就要貼上來了。
“你、你們倆的黑眼圈怎么這么重?”我磕磕絆絆。
“你還以為你的輕?”這兩個人異口同聲。
。。。。。。
看來昨夜大家都嚇得不輕啊。
我穿了初三過年時買的一件相對較新的牛仔外套,肩膀部位還有當時比較流行的碎花布拼接,里面穿著毛衣。
王薇婭穿了一件大紅色的羊絨大衣。章鷗一向穿的少,不怕冷,她只穿了一件高領(lǐng)的白毛衣。
這身裝扮我們?nèi)齻€也都算是絞盡過一番腦汁的。
一起走去操場做早操的路上,我神秘的告訴她倆我昨晚打電話給蒲一程的事,兩閨蜜對我的勇敢“嘖嘖”贊嘆。
操場上,為了能看到他全臉,我搶半拍的借著轉(zhuǎn)體運動偷偷的看了他一眼。
即使在成百上千的人群里,我也能一眼望到他。氣質(zhì)出眾的人,吸引你的是一種磁場,一種強大的磁場,仿佛站在宇宙中心,波及著方圓數(shù)公里。
看一眼,我的五臟六腑都有被震裂的感覺,站在他周圍的同學們難道都被無崖子傳授過70年的深厚內(nèi)力?
他今天穿了件時尚墨綠色的長款輕薄棉服,風將他特殊質(zhì)感的頭發(fā)吹的層層飛起,帥氣逼人。
他表情淡漠的隨著廣播體操的音樂節(jié)奏做出相應的動作,雖然是在動,但你卻更多的從他的身上看出了一種靜,一種絕世獨立的靜。
靜若處子。
他有沒有為今天刻意的挑選衣服呢?
他知不知道我是誰呢?
如果知道,是高興還是失望呢?
。。。。。。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我陷入無限的遐想。
散了回教室的路上,凜冽的寒風肆意吹襲,我們?nèi)齻€互相摟抱成一團的往前走,想到今天即將面臨的大義凜然的場面,我們互相打雞血。
“恭喜你啊,沒想到蒲一程這么溫和,最差也能認識做個朋友吧?!蓖蹀眿I有點羨慕。
“你這么漂亮,要是關(guān)杰知道你要向他告白,估計他應該高興的要瘋吧!”我依照實事求是的原則,鼓勵王薇婭。
“一句話,總而言之,是我們?nèi)齻€都漂亮!”章鷗概括。
“這三個男的上輩子是不是拯救了銀河系啊。。?!?p> “我看不止?!?p> “那還拯救了哪里?”
“拯救了全宇宙、全太空、全人類、外星人都全部拯救了——”
。。。。。。
哈哈哈哈,一陣一陣的嬉笑、追逐,仿佛是剛剛打了勝仗的凱旋。
這一段通往教室的校園路上彌漫著三個青春女孩的情竇初開。
第二堂課后的課間。
我們從教學樓彼岸的自動沖水廁所里出來,經(jīng)過右手邊的小賣部往教室的方向走。
快到教室前不遠處的一百米左右,不經(jīng)意的抬頭往二樓一看,魏銘正從他們班教室出來轉(zhuǎn)身下樓。
我和王薇婭眼睛一亮,剎那間說了個“快”字就把章鷗揪起來像官兵搡奴隸般的往前一推。
章鷗果然不負眾望,甚至只出現(xiàn)了個零點零一秒、幾乎肉眼無法察覺的短暫征仲,便一個箭步?jīng)_上了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