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拉緩緩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片純白的沙灘上。
天是灰色的,沒有一片云,又或者全是云。
空氣中感受不到溫度,身下不知是雪,是沙,還是鹽。直覺告訴她,這里并不真實,至少不是原來那個世界。
她坐起身,看了眼四周,白茫茫一片,除了毫無意義重復(fù)著漲落的潮水,這個世界只有她一人。
“姐姐?你在嗎?”
連回聲都成了奢望,這無邊無際的曠野如同延伸向四周的深淵。
阿黛拉的眼眶紅了,她想大哭一場,哭自己不爭氣,哭自己永遠(yuǎn)在碰壁吃癟,像一只滿身泥濘的狗,她本可以成為混世的惡魔。
阿黛拉沒哭,她氣鼓了臉,大聲怒吼,然后沿著沙灘奔跑起來。她要回去,從這個世界的盡頭回去,她不想這樣無聲無息的死去,這樣窩窩囊囊的死去。
跑著跑著,她胸口的項鏈愈發(fā)沉重,于是她停了下來,把項鏈攥在手里。
她很好奇,明明自己渾身不著片衣,這項鏈卻還在身上。她如今對這項鏈的秘密已不抱任何想法,猶豫片刻,她將項鏈丟進海里。
“撲通……”
水花小的不值一提,順著這個方向,阿黛拉的目光停留在一個古怪的“礁石”上。
阿黛拉已然沒了敏銳如鷹的視力,于是她走上前,待潮水退去,她摒住了呼吸。
“姐姐……”
這具尸體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靜靜躺在水中,像一件平靜的藝術(shù)品。膚色比沙子還慘白,手腳套著生銹的鐐銬,鎖骨上穿著瘆人的鐵環(huán),都用鐵鏈拴著,另一頭埋在沙子里,仿佛她生前被人奴役過,掙脫了,卻死在這兒。
阿黛拉咬著嘴唇,將她抱起來,發(fā)現(xiàn)她的胸膛尚存余溫,興奮不已。她要把她抱到沙灘上,離開這冰冷的海水,等待她蘇醒,可鐵鏈無情的一拽打破了她的幻想。
這些鐵鏈并非沉在沙子里,它們似乎伸向無盡的地底,牢牢的固定著。姐姐不是逃脫桎梏的奴隸,她現(xiàn)在更像是囚犯。
阿黛拉來不及思考,潮水突然沸騰了起來,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位置似乎就在剛剛阿黛拉丟下項鏈的地方。
漩渦漸漸升起,變成了龍卷,又漸漸變得稀薄,最終如同幕布般落下,只剩下水面上一個透明的人形。
那很難說是一個人,因為它渾身透明,仿佛是水做的,但它確實有著類似人的形體。
阿黛拉正驚訝著,那個怪東西向她走去,它每走一步,身上就多一寸肌膚,到阿黛拉面前時,有了冰晶一樣閃亮的皮膚,但依然可以看到海水在它皮膚下流動。它非常高,可能有三米,看不出性別,沒有頭發(fā),沒有眉毛,四肢和脖子細(xì)長,但卻意外的勻稱。
阿黛拉很警覺,直覺告訴她這又是瓦爾基里那樣的神怪之物,但她懷里抱著姐姐,也再沒戰(zhàn)斗的力量,索性坐在沙灘上,靜靜地看著它走來。
“阿黛拉·干紅?!?p> 洪鐘般的聲音從那怪物的腦袋里穿出,它伸出手,先前丟掉的項鏈從它的手心皮膚下析了出來。
“你不能丟下我?!?p> “你是?”
“我是它,它之名亦為我之名。”
阿黛拉看了看眼前的項鏈,再看了看這個奇怪的生物,一時難以理解,按著字面意思,它是說它叫維拉之心?
“你是它的化身?”
“可以這么理解?!?p> “這么說你可以說話?……三年!三年你一句話沒有回應(yīng)過我,現(xiàn)在我死了,你倒是愿意同我說話了?!?p> “你沒有死?!?p> “那我們在哪兒?”
“這里是你的內(nèi)心?!?p> “我的內(nèi)心?……她為什么沒有醒來?這些鐵鏈?zhǔn)窃趺椿厥???p> “她被封印了,僅有一息尚存。”
“封?。俊?p> 阿黛拉想起了陷入昏迷前的瓦爾基里詭異的最后一擊,她似乎明白了。
“先拿著我,持有我你才能活下去?!?p> 它的手還在半空中懸著,拿著那枚項鏈。
“你能幫我打敗瓦爾基里?”
“你不用打敗她,達西已經(jīng)和她了一切,所以她沒殺你,你的身體現(xiàn)在躺在她的家中,更詳細(xì)一些的話,達西正在旁邊看著你?!?p> 阿黛拉幾乎是一瞬間想象出了達西的面容,內(nèi)心震驚之余,感到些許欣慰。
“……既然這樣,你為什么說沒有你我活不了?”
“我在維系你的存在?!?p> 阿黛拉瞬間醒悟過來,她早早習(xí)慣了這樣的事實,以至于她已經(jīng)忘了她并非原原本本的阿黛拉,她誕生于那個雪夜,誕生于姐姐一遍又一遍的祈禱。現(xiàn)在促成這一神跡的力量就在眼前,阿黛拉突然意識到自己有多么失敬。
“對……謝謝……謝謝你?!?p> 阿黛拉恭敬地接過了項鏈,捧在手心,心里有無數(shù)個疑問像氣泡一樣冒出來。她還沒發(fā)問,它說話了。
“不用謝我,各取所需。你現(xiàn)在可以脫離我活著,成為真正的阿黛拉,我也希望如此?!?p> “什么意思?”
“你可以取代她。”
“不,我不?!?p> 阿黛拉從來沒有真正這么想過。
“她一旦重新蘇醒,就不再是從前那個她。她會徹底支配我,我的所有者只能有一個,你明白這樣的后果?!?p> “我聽不懂你的話?!?p> “她是瓦拉盧卡埋下的種子,瓦拉盧卡為了支配我已經(jīng)布局?jǐn)?shù)千年,維拉拒絕世界之外的血脈,所以他企圖支配她來間接支配我?!?p> “她知道嗎?”
“她早已深陷其中,知與不知沒有意義。阿黛拉。你想割去那段經(jīng)歷,做回一個普通人,這是最好的選擇。”
“……”
阿黛拉陷入沉思,維拉之心能夠?qū)⑺齽?chuàng)造,亦能讓她成為真正的阿黛拉。這樣的提議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但阿黛拉的內(nèi)心遲遲難以接受。
她會是一個頂替者,除非她失去了記憶,忘記所有這一切,不然在她心里,她永遠(yuǎn)是一個頂替者。更何況,她是妹妹,只要有一絲希望,她都不會放棄。
“我拒絕?!?p> “你的反應(yīng)符合我的預(yù)測。阿黛拉·干紅,你是一個優(yōu)秀的新生者,但你會毀了一切?!?p> “新生者……我根本聽不懂,你到底是什么?為什么瓦拉盧卡這么想要你?”
“我是先民的遺產(chǎn),本源之匙。他要我是為延續(xù)瓦倫的薪火。不止是他,羽翼者亦想要我,所以我的意志從不輕易顯現(xiàn)?!?p> 阿黛拉想起了巨龍對她說的,想起了夢里的祭壇,這些遙遠(yuǎn)而神秘的東西,似乎早與她息息相關(guān)。
“你剛剛說的,瓦倫為了支配你所以要支配她?那,埃文為什么沒有被支配?我記得他好像是你的前任持有者?!?p> “埃文·萊德拉貢?他一千年前就死了?!?p> “什么——”
突然,整個沙灘一陣晃動,海面掀起一陣巨浪。
“這是——怎么了?!”
“布倫希爾德在治療你,她的力量在恢復(fù),我的時間不多,這個僅存的現(xiàn)身機會我已經(jīng)等了三年,你必須牢記我接下來的話,年輕的新生者?!?p> “誰是布倫希爾——”
“你在和布倫希爾德的戰(zhàn)斗中點燃了瓦倫的烽火,又被封住惡魔血脈,你現(xiàn)在是完完全全的人類,只能借布倫希爾德自保,這期間我不會現(xiàn)身。殘存的羽翼族和他們的信眾還有可以與瓦倫人抗衡的力量,你要重新變得強大,必須懂得周旋。記住,不可向任何人透露我的存在,盡快讓達西知悉這一點。”
他的身體開始崩塌,變成沙子坍在水里。
“等等!她就這樣一直沉睡嗎?!”
“有一天你會親自了結(jié)她。”
灰蒙蒙的云層裂了開來,刺眼的陽光如一根根長矛直插在海面上,阿黛拉低頭看著面色慘白的姐姐,瞳孔顫動著,維拉之心最后說的話令她不寒而栗,她漸漸閉上了眼睛。
“她醒了?!?p> “阿黛拉!姐!”
一睜眼就是達西的大臉,他雖然長得英俊,可頭發(fā)半個多月沒洗,湊過來一股老油味兒。
阿黛拉猛地坐起來,瞬間渾身像抽筋一樣,疼得她猙獰起來,一旁的瓦爾基里笑了。
“你身上傷還沒好,動作別太大?!?p> 阿黛拉看見瓦爾基里,渾身發(fā)怵,縮在墻角,她還記得腦袋被踩爛時的感覺,她永遠(yuǎn)也不想體驗第二次。
“別害怕,姐,希格德里弗大人不會傷害你,我把你的事情告訴她了。她最后的魔法封印了你的惡魔之血,現(xiàn)在你是一個完全的人類?!?p> 是啊,阿黛拉是一個完全的人類了。她看向四周,視野變得模糊,耳朵像聾了一樣,屋外的什么聲音都聽不見,她捏了捏床邊,柔軟的木頭竟然變得和鋼鐵一樣硬,或者說,她的手已經(jīng)和嬰兒一樣無力了。
突然,阿黛拉似乎想到了什么,她伸出手,打了個響指,只有一點點火星迸發(fā)出來。
她喜出望外,又悵然若失。
“我廢了?!?p> 阿黛拉這樣想,她看向達西,正擺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氣不打一處來。
“女武神大人,您打得我好慘。有沒有什么吃的?”
“好,稍等幾分鐘。”
希格德里弗前腳剛走,阿黛拉就揪過達西的耳朵,痛得他嗷嗷叫。
“我**信任你,讓你找個可以信任的人,姐姐也警告你了,你就這么把她害死了!你這頭無可救藥的蠢豬!”
達西起初還掙扎,聽到這話,突然乖乖地放起了抵抗。等阿黛拉累了,他站起來,低聲問:
“她……真的死了?”
“與死無異……”阿黛拉頭歪向一邊,看向窗外。
突然,她轉(zhuǎn)過頭,伸手去攬達西的脖子,達西下意識躲開。
“你給我過來!我不打你?!?p> 達西將信將疑地湊了過去。
“你沒把項鏈的事情告訴她吧?!卑Ⅶ炖÷曊f。
“沒有?!?p> “別告訴任何人。”
阿黛拉看向窗外,眼睛瞇了起來。樹林旁的地面上,阿黛拉留下的灼燒痕跡已經(jīng)被掩蓋了部分,如果她沒記錯維拉之心的話,這是瓦倫的烽火。
她當(dāng)然知道烽火意味著什么。
--本章完
邁阿鳴
感謝羅萊雅、商青灰、翊若、殺死昨日的悲哀、有創(chuàng)意的昵稱和書友20201130211521851的打賞!還有很多讀者朋友的推薦票! 真的很感謝你們的支持?。? 對了,前幾天畫了幅插畫,應(yīng)該在評論里有,是以后成為玫瑰公爵的阿黛拉,也是歷史上留下的阿黛拉的肖像。日后會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