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外圍
悲愴的哭喊在王宮響徹，渡鴉在高墻上聚集，發(fā)出不祥的叫聲。高墻下方已經(jīng)搭起了幾個簡易帳篷，飄搖的燭火中，到處是生離死別。
上百騎士和衛(wèi)兵奔走于王宮內(nèi)外，盔甲鐵器的碰撞聲和火把的火光撕裂了皎白王宮的寧靜，如同一場盛大的演練。在外人看來是這樣的。宮門處圍觀的路人不知道，圣白城今夜早已被死亡籠罩，冰冷的王宮宴會廳里，流淌著鮮血。
“大人！神官們來了！”
帳篷邊上，一個身穿華麗鎧甲的中年人正在指揮調(diào)度，一個衛(wèi)兵從宮門方向跑來報信，他身后領(lǐng)著一隊神官，還有修道院的修女。
“團長閣下，晚上好。”神官們領(lǐng)頭的一個清秀男人上前行禮，他是德卡利斯大神廟的神官長，負責洗禮與救濟。
“神官長閣下，我們就不客套了，快帶著神官們?nèi)フ湛磦甙?，不，不止傷者，每一個人都需要你們的慰藉，他們真的嚇壞了。”
這個中年男人，白龍騎士團團長，經(jīng)歷無數(shù)殺伐，成為王國首席騎士的他，竟面露憂懼之色。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是惡魔，地獄的惡魔來了……”帳篷里的一位婦人，裹著毯子，一臉絕望與忌憚地說道。
“魔神已死，他的爪牙早已不復(fù)存在，哪里來的惡魔？”神官長立刻反駁道，他不喜歡“惡魔再現(xiàn)”這類抵觸教會的說法。
“原諒她，神官長閣下，如果您看了現(xiàn)場，會理解她的?！眻F長眼中沒有一點戲謔的成分，甚至殘留著一絲后怕，神官長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你們?nèi)兔χ委?！”神官長對身后的部下發(fā)令，然后轉(zhuǎn)向團長，“帶我去看看吧，團長閣下，教宗大人隨后就到，我不知道他老人家能不能接受。”
“好，跟我來?！?p> 團長帶著神官長和數(shù)名騎士，穿過衛(wèi)兵林立、火光通明的幾條大道，來到大門已經(jīng)敞開的宴會廳。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撲鼻襲來，神官長很年輕，憑他數(shù)年的救濟經(jīng)驗，無法理解這種夾雜著臭味與血腥味的組合。
“什么味道……除了血腥味，怎么還有臭味？”
“你上過戰(zhàn)場嗎，神官長閣下？”
“沒有?！?p> “我上戰(zhàn)場第一個學到的事情就是，味道很難聞。你要知道，人在面對死亡的時候，會大小便失禁，尤其是慘烈的死亡，壓倒性的恐懼。”
“……”神官長咽了口口水。
團長拍了拍他的肩膀，帶著部下先行上了臺階，神官長蹭了蹭鼻子，壯了壯膽，緊跟上去。
“神吶……不……”
走上臺階，人間煉獄般的一幕映入眼簾，他兩條腿瞬間仿佛被抽去了骨頭，整個人癱坐在地上，不停地在胸口畫著三角。
大約有一百具尸體，橫七豎八的零散在血泊中，幾乎沒有一具是體面的，有的被開腸破肚，有的四肢殘缺，鮮血混著酒與屎尿涂遍大廳，與華麗的內(nèi)飾和散落一地的精美餐具形成了尖銳的對比。最為可怕的是，不同于戰(zhàn)場上整齊的切口，所有死者的傷都是可怕的形狀，沒有任何正義與原則，仿佛源自最原始的野獸的廝殺。
“基努，統(tǒng)計完人數(shù)了嗎？”沒有管神官長，團長沖大廳里一個比他還大一些的老騎士問道。
“還沒，頭兒，那些年輕人受不了，都跑出去吐了，多半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還得我們這些老家伙弄?！?p> “大概死了多少人？”
“一百出頭。”
“除去樂團的，也就是八十出頭吧?！?p> “嗯，難搞啊，頭兒，這堆尸體里我看到了幾個熟人，太慘了，太慘了……”基努平時是個玩世不恭的老男人，這時卻眼睛低垂，已經(jīng)開不起任何玩笑。
“叫幾個能動的，把除了樂手之外的尸體搬出去吧，遮著點，一會兒會有人來交接。”
“對了，頭兒，有個奇怪的地方……”
“怎么？”
“這里有幾具樂手的尸體，被撕碎了，還有這里，顯然是被扔在墻上的，這個力量……他們最后互相殘殺了？”
“留著，讓魔法部的人來搞?！?p> “好的，頭兒?！?p>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神官長聲音顫抖著問。
“一群樂手發(fā)瘋了，見人就咬，不知道誰把正門鎖了，這些尸體是沒逃出來的?！?p> “發(fā)瘋？平白無故怎么會發(fā)瘋？而且，這怎么看也不像是人的力量?！?p> “我也想知道，也許是中了魔藥，無論如何，這一定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p> “其他人怎么逃出去的？”
“跳窗，那邊的窗戶被砸爛了，幸存者是從那里跳出去的。我聽幾位幸存者說起，是瓦爾基里小姐幫他們找到的這條逃生之路，還幫他們解了圍，可她現(xiàn)在失蹤了?！?p> “瓦爾基里小姐？”
“對，他們都是這么叫她的，原名阿黛拉·干紅，聽說是龍心杯魔法對抗賽的亞軍?！?p> “阿黛拉·干紅……”神官長默念著這個名字，他感到奇怪，自己好像在哪里聽過。
“報告團長！找到瓦爾基里小姐了！”
“在哪？”
“就在帳篷那兒?！?p> “快帶我去！”
團長疾步離去，神官長和幾位騎士也一同跟了過去。
來到高墻下，他們目睹了如同神廟中壁畫一般的場景。
任憑神官與修女如何勸阻，那些遍體鱗傷的人們，不論男女老少，或拖著包扎好的殘肢，或互相攙扶，團團圍住一個姑娘，爭先恐后的摸著她的手臂，甚至有人把自己身上的毛毯披在她的肩上。他們的眼神充滿了感激與敬重，甚至有一絲崇拜，仿佛他們正在觸碰一位真正的女神。
圍在中間的姑娘，眼神低垂，臉上的妝容混著血跡，狼狽卻帶著厚重感，一襲紅裙已經(jīng)支離破碎，頭上還裹著紅布，金發(fā)如瀑布一般從一旁傾瀉，她就那樣如同雕塑一般，一動不動，僅僅是向眾人投以月光般寧靜的目光。
帳篷里的燭光均勻的撒在他們一側(cè)的臉頰上，伴著頭頂?shù)酿嵲鹿?，這副神圣的情景，深深的刻在了團長和神官長的腦海里。神官長甚至愿意相信，她真的就是女武神瓦爾基里。
“阿黛拉·干紅小姐，我們團長有請，請您配合調(diào)查?！?p> 這種頗具感染力的情景持續(xù)良久，最終衛(wèi)兵配合神官與修女將幸存者們拉了回去，一個騎士非常禮貌的來到阿黛拉面前，向她發(fā)出邀請。阿黛拉面無表情，她仿佛一個人偶，只是機械式地輕輕答應(yīng)。
“干紅小姐，你好，我是白龍騎士團的團長，我叫查理，你——”團長正自我介紹，突然意識道阿黛拉頭上裹著布，可能有傷，“你的頭沒事吧，神官長，能幫干紅小姐治療一下嗎？”
“榮幸之至?！?p> “不?！卑Ⅶ炖嬷~頭，伸手制止了神官長，她感應(yīng)到神官長胸前的三角掛飾，那是迪歐維勒鋼制成的圣器。
“能把那個借給我嗎？也許能讓我安心……”阿黛拉指了指神官長胸前的項鏈，神官長反應(yīng)過來，沒有拒絕。
阿黛拉緊緊攥著圣器，任憑迪歐維勒鋼的神圣之力侵蝕著她的惡魔之軀，雖然身體和靈魂飽受煎熬，但這能抑制她因情緒變得不穩(wěn)定的惡魔體征。她的這一舉動令神官長無比動容，在他眼里，阿黛拉如同經(jīng)文中的圣女。
“你沒事吧？”團長見阿黛拉表情痛苦，關(guān)切地問道。
“我的導(dǎo)師，也是我的教母，為了救我，沒能出來?！卑Ⅶ炖澏兜剌p聲呢喃。
“很抱歉聽到這些……”
“……有什么問題就問吧?！?p> “呃，好，你能描述一下事情的經(jīng)過嗎？”
……
……
“我們聽說你使用了魔法？帶著反魔法手鐲，你是怎么使出來的？”
“我不知道，似乎我的那個是劣質(zhì)品，我往墻上一砸，它就彈開了。”
“這樣啊……好吧，最后一個問題，你應(yīng)該是最后一個從宴會廳逃出來的，對于那些發(fā)瘋的樂手，你有沒有記得他們互相殘殺過？”
阿黛拉抬頭看了眼團長，數(shù)秒之后，她搖了搖頭，說：
“我不記得了，我逃出來的匆忙，也許有吧，他們見到活物就咬?！?p> “好，感謝你的配合，瓦，干紅小姐，你是一個英勇的年輕人，你的老師會為你感到驕傲的，還請節(jié)哀順變?！?p> “嗯……團長大人，幫我個忙，請將我的導(dǎo)師，維德維奇夫人的尸體體面的帶出來，她穿著黑色的晚禮服，約五十歲，鼻梁很高，棕發(fā)……”
“好，一定?！?p> 之后，阿黛拉回到了高墻下的帳篷里，和幸存者們共同聽取修女的慰靈挽歌。因為封鎖消息的緣故，他們被暫時扣押，但后來似乎是發(fā)現(xiàn)事情根本無法隱瞞，阿黛拉和其他幸存者們被允許各自離開了王宮。
國王自始至終都沒有現(xiàn)身，教宗大人也只是到現(xiàn)場露面以表慰問，魔法部、騎士團和軍團的人忙乎了大半夜，把王宮西面的廣場成了停尸場，現(xiàn)場被層層封鎖，今夜的王宮，連渡鴉都沒有合眼。
沒有被懷疑，阿黛拉得以順利回到臨時住所，但她絲毫感覺不到慶幸。隔壁兩個菲國女孩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她們興奮地前來詢問晚宴的事兒，阿黛拉幾乎連話都講不出，只是說了句“出事了”，便關(guān)上了門。
之后，她坐到在桌前，拿著羽毛筆，面前擺著一張紙條，麗茲就在窗前靜靜地看著她，可她一直坐到半夜，除了開頭和落款，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