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亞青沒有像往常一樣同關天宇展開一場歇斯底里的爭論,而是異常沉默地沿著公路走去,她低著頭,大顆大顆的淚珠像斷線的珍珠朝灰暗的水泥路上掉了下去,每滑落一滴,高亞青似乎都能聽到“啪”的一聲,她珍藏了半年多的感情,她朝思暮想的婚姻,也隨著她的眼淚一點一點地掉在硬邦邦的水泥路上砸碎了。
太陽拖著長長的尾巴開始靜悄悄地隱退了,只剩下半個緋紅的臉頰依然露在地平線以上,依依不舍地朝高亞青張望著,它想在下山之前再看一眼這個深情倔強的姑娘,想知道她會怎樣挽留一份刻骨銘心的愛情,或者怎樣放棄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關天宇看著高亞青漸行漸遠的背影,想象著她梨花帶雨的臉龐,開始有些心疼了,便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過來,一把把高亞青抱在懷里,安慰道:“亞青,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們別鬧了,你看天都黑了,車都沒有了,你跟我回家吧!好不好?”
高亞青從關天宇懷里掙扎出來,輕聲地說:“放開我,你不是怕別人說閑話嗎?”
高亞青的聲音像棉花一樣軟綿綿的,乍一聽上去沒有一點力氣,可是關天宇卻在軟綿綿的棉花里摸到了一把鋒利的匕首,他知道,高亞青開始對他們的感情絕望了,她想放手了,她的這句話正像匕首一樣在殘忍地切割著他們之間藕斷絲連的感情。
“亞青,你別這樣!我愛你!乖乖跟我回家好不好?”
關天宇說著拉起高亞青的手朝家的方向走去,高亞青沒有再掙扎,也沒有再反駁,只是一言不發(fā)地走著,白色的高跟皮鞋踩在用石頭鋪滿的鄉(xiāng)間小路上,她覺得每走一步都特別艱難,也許下一步她的鞋跟就會被卡在石頭縫里。
高亞青覺得她現(xiàn)在的處境尷尬極了,原本帶著滿腔熱情和萬分憧憬陪關天宇回家見父母,她天真地幻想過一百種不同的場景,卻唯獨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在最期待的一天開始對他們的愛情心灰意冷。對!就是心灰意冷,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東西比愛人的冷漠更讓人絕望的呢?
兩個人剛一進大門,關天宇的母親便站在廚房門口大聲喊了起來:“你跑哪去了?我都回來半天了,也不見你的影子。我還以為你被狐貍精把魂勾走了呢!”
“你吼什么?我這不是回來了嘛!”關天宇也聽出了隱藏在母親話里面邪惡的內容,有些不滿地嘟囔了一句。
“回來就趕緊吃飯,等你等的菜都涼了。”關天宇的母親依然刻薄的只肯用“你”,而堅決不說“你們”。在她心理,也是極其不喜歡高亞青的。一來她覺得高亞青長的太漂亮,漂亮的女人都很薄情;二來她覺得高亞青還沒過門就跟自己的兒子在馬路上拉拉扯扯,有失體面。便句句針鋒相對,想讓高亞青在這份感情里敗下陣來,見好就收,吃完這頓飯,將就著睡一晚,明早就趕快回家去,以后不要再跟關天宇有任何來往。
“你是天宇的同事吧?趕快坐下吃飯吧!”關天宇的父親關建軍見高亞青拘謹?shù)刈谝巫由?,便客氣地說。
關建軍是一名退伍軍人,雖然已經退伍三十多年了,但生活作風依然十分嚴謹,這也導致了他從小到大對關天宇管教十分嚴格,常常在兒子跟前說:“父在前,子不言!”
一個嚴格的父親,再加上一個沉悶的母親,終于將關天宇培養(yǎng)成一個憂郁含蓄,不善表達的男人。而讓高亞青沉迷的也正是關天宇這種表面看上去郁郁寡歡,一副看破世界人情冷暖的樣子,尤其他皺著眉頭沉思的時候,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男人沉穩(wěn)的魅力。
“還等什么?趕快吃吧!”關天宇的母親季愛蓮的態(tài)度終于緩和了下來,她沒有再用“你”特指,而是直接去掉了稱謂,也算給高亞青一個大大的臺階下了。
“謝謝阿姨!你辛苦了!”高亞青強顏歡笑的恭維,讓她自己都覺得渾身難受。
飯剛吃了一半,鄰居的張大嬸突然從門外走了進來,一看到高亞青,便笑盈盈地說:“呀!這是天宇的女朋友吧?長的真漂亮!”
季愛蓮神秘地朝張大嬸瞟了一眼,說:“這是我家一個親戚,不是什么女朋友?!?p> “媽——,說啥呢?”關天宇氣急敗壞地將手里的筷子扔到了餐桌上。
“怎么啦?我說錯了嗎?張大嬸上周給你介紹的那個女娃,你到底覺得怎么樣?人家女娃說同意,現(xiàn)在就等著你回話呢!”
“我不同意!我給你說了我有女朋友了!”關天宇態(tài)度堅決地回絕道。
“有女朋友?我同意了嗎?我不同意就是不行!人家張大嬸給你介紹的這個女娃,到底哪里配不上你了?又是你爸同學的女兒,兩家知根知底的,有什么不好?”季愛蓮根本不給關天宇任何反駁的余地,像裝滿子彈的機關槍一樣,“通通通”地一頓直射。
“我說了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天宇,你也別這么固執(zhí),俗話說的好,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人家燕子說她挺喜歡你的,就等你一句話呢!”張大嬸像柿餅子一樣的臉上堆滿了討好了笑容,語重心長地勸說道。
“你告訴她,我不喜歡她,我有女朋友了!”關天宇不顧季愛蓮拋過來的白眼,斬釘截鐵地說。
“嫂子,你說說看!我這是造的什么孽,生出這么個壞東西來!”季愛蓮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了侮辱,便對關天宇說:“我把你從一扎長,拉扯到這么大,現(xiàn)在你長大了,翅膀硬了,不想聽我的話了。如果你不同意,咱倆就去鎮(zhèn)政府斷絕母子關系。以后,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說著,季愛蓮捂著臉嚶嚶嗡嗡地哭了起來。
“大妹子,你這是何苦呢,孩子不同意就算了,我去給人家把話一回,也省的耽擱了人家女娃。天宇實在不同意,你也別再勉強了,可能緣分還沒有到呢!”張大嬸善解人意地安慰著季愛蓮,恨不得用自己的手指去給季愛蓮擦掉滿臉淚水。
“嫂子,我怎么命這么苦呢!你說那個燕子我也算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又乖巧,又懂事,偏偏我就生出這么個孽障!”
高亞青本來就對這份愛情有些心灰意冷了,再加上親眼目睹了眼前這一出,心瞬間掉進了萬丈深淵。最讓她心痛的不是季愛蓮不肯承認她是關天宇的女朋友,而是關天宇竟然背著她跟別的女孩去相親。這種背叛的滋味,高亞青覺得實在太苦澀,太酸楚,太可惡,她強忍著滿腔憤怒和羞辱的淚水,緊緊地攥著自己的拳頭,長長的指甲扎進了手心里,扎出了一個又一個深深的小坑,幾乎要扎出血來了,她都感覺不到疼痛。
那一刻,高亞青覺得,就算是支離破碎、粉身碎骨的疼痛,都不及她心里裝滿的絕望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