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娘家。琉璃最為喧鬧繁華之地。
雖然才是上午,擁在門外的各位公子哥們便迫不及待要涌進(jìn)門內(nèi)去。前來擋門的龜公用身做板,把門掩的死死的。就是連只蒼蠅也飛不進(jìn)去。
這“擋門”在行內(nèi)很是講究,并非無禮,實(shí)則是在求那些大老爺們施舍些錢。來的多的公子自然清楚其中道理,反復(fù)推拒了幾番,直接將錢砸在地上,錢少的謀個面子多少扔下幾文意思意思,錢多的,什么祖?zhèn)鲗氊惗荚业贸鰜怼?p> 龜公一見有錢,這才將壯碩身子從門板挪開,放這一群饑渴難耐的惡狼撲進(jìn)門來。自己便趁亂跑出門外,撿撿這些貴公子的“殘羹剩飯”打牙祭。
“槿娘呢?”有個不懂規(guī)矩的公子一進(jìn)門就高聲叫嚷起來,臉上帶著幾分醉意,想必來這兒之前就喝高了。
“哪來的瘋子,滾蛋!”其他公子看不下去了,推搡著將那人按在地上,不由分說一頓痛打。龜公也不會攔的,這些人少一個是一個,還省了一番勸阻的口舌之勞。人人都知道舒槿娘每日只接一位男客,就算你錢再多,官位再大,也不能壞規(guī)矩。
此時立在閣樓中,一襲紫綾紗裙,半遮半露,眉目苦中含笑,望著樓下這群人凝神的,便是舒槿娘了。此情此景,實(shí)在是讓人有些倦了。舒槿娘離開窗邊,回到桌前,將燭臺滅了,又拾起剪子,仔細(xì)修著燭花。
“都已滅了,還修什么?”一旁的男人看不下去,端坐桌前,忙問。那男人一雙劍眉生地威武,身形魁梧,說話也很有力度。
“燭光雖滅了,可燭芯還在,遲早還是要亮的?!笔骈饶餃睾痛鸬溃捯羰婢?。
男人不知道該再說什么,于側(cè)旁嘆了口氣。
“堂主嘆氣做什么?”舒槿娘又道。
“我就是看不過去。盟主居然讓你一個姑娘家在槿娘家苦守了十八年。你都是年近三十的人了,若再不嫁人,就真……”
“就真什么?”舒槿娘朝他一瞥,似在責(zé)怪。他無非就是想說自己“暮去朝來顏色故”,再無風(fēng)韻,就是再想維持這槿娘家的生意也不成了。許是女人年歲大了,都會在意容顏。舒槿娘下意識側(cè)過頭,看看銅鏡,鏡中人明眸皓齒、面色微紅,并無衰老之相,這才放心下來。
其實(shí)像她這般打小清潤的美人胚子,便是老了,也是好看的。更何況,她保養(yǎng)地極好,臉上半點(diǎn)皺紋都沒有。說她是十七八歲剛出閣的新婦,也有人信。
回過身來,舒槿娘又道:“我要留在槿娘家,并非盟主之意。是我自己心甘情愿。我的身世,堂主是知道的。幼時替父報仇,險些喪命,是盟主救了我。他說世上若還有一人能幫我報仇,就是少主。所以我要等他,不管多久,十八年,二十八年,就是槿娘死了,也絕不會離開槿娘家?!?p> “唉,你怎么這般想不開呢?”男人又道,面露愁色,“接應(yīng)少主一事,盟主早有安排,你一個女兒家,干嘛非要攪進(jìn)來?”
舒槿娘淡雅一笑,手中的剪子卻被握緊了幾分。十幾年前父親在海宮被殺的慘狀,歷歷在目。若是叫她看著別人報仇卻袖手旁觀,怎么可能?
“我怕是比丁堂主還想得開些吧!”舒槿娘只打趣道。
男人見狀,再勸不出來,只好閉了嘴。
凌空自窗外飛來一只白鴿。男人熟練伸出臂膀讓鴿子停下,自其腿上扯下一卷白絹,看到一半,便面帶愁色。
“出什么事了?”舒槿娘也跟著謹(jǐn)慎起來,剛要走過來看,卻見男人自一旁火盆中將絹布焚了。難道還是什么機(jī)密不成?
“簡空傳信來了。說少主心性不定,不知到什么時候能過來?,F(xiàn)在還待在客棧里呢。”
舒槿娘一聽此言,反倒不急了,淺笑著又坐回原處,平和說道:“既然少主沒想好,我們就再等等吧。少主可是名震四海的風(fēng)雅之士,不拘禮節(jié)、行事不羈。他要是立刻答應(yīng),堂主才該擔(dān)心呢?!?p> “唉,我哪里是擔(dān)心這個。要是他沒中毒,愿意何時來就何時來?!蹦腥藢⑹忠化B,頓時愁眉不展。
“少主中毒了?”舒槿娘停下手里的活,緊張道:“什么毒?能解嗎?”
“解藥就在我手里呢!”男人說著自懷中掏出一紅木方盒,打開后,其內(nèi)的確躺著一枚暗紫藥丸,濃郁香氣由內(nèi)而外彌散空中,“盟主給少主下了毒,只有他過來才能解啊。三天之內(nèi)要是到不了,就是死路一條。盟主說,這紫香丸,天底下可就這一份了。不如就先存在你這里吧,你是女人,還是心細(xì)些?!?p> 盟主向來不拿生死作玩笑,他若想讓誰死,那人必不能活。舒槿娘聽得有些揪心,也不敢再多問了,端起那紅木方盒打量許久,捧起它,撩開香帳,藏于柜中,又上了鎖。
一旁的門吱呀呀地開了,一位年紀(jì)尚輕的丫頭將頭倚在門邊,輕聲喚道:“槿姐姐,客人都入座了。該出來了?!?p> “就來?!笔骈饶镙笭栃Φ溃冂R前,描眉點(diǎn)唇,簪上翠玉,腳環(huán)銀花,手挽飄綢,款款自屋走出。臨走還不忘回頭囑咐男人,“堂主此番前來是為了少主安全,還是不要讓太多人知道行蹤的好。外面的事,槿娘能應(yīng)付,堂主無事的話,先回客房吧?!?p> 關(guān)上門,舒槿娘才朝一旁丫頭問道:“今日鎮(zhèn)修大人在嗎?”
“看過了,不在?!毙⊙绢^欣喜說道。
舒槿娘總算舒了一口氣。前幾日被他折磨得不輕,現(xiàn)在實(shí)在是不想再見了。再加上墨玉堂堂主就在屋內(nèi),要是二位堂主相見,又是一番不太平。鎮(zhèn)修不來,真是太好了。
“不過,”小丫頭忽然臉色一沉,又提醒道,“今日來了位生人。不知是哪家的貴公子,十分闊氣,不但過了消金試,還是頭名,現(xiàn)在已經(jīng)坐到正席去了?!?p> “哦?比城南王家、城西柳家都有錢嗎?”舒槿娘好奇道。
那丫頭有些怕了,愣愣點(diǎn)了頭。
仔細(xì)一想,除了那兩家,沁城內(nèi)的大戶人家,就只剩下丁府了??啥「痪投≡伾揭晃还用??況且這位丁詠山早就在槿娘家了,絕不會砸錢去花鼓臺。
容不得舒槿娘多想,便聽見樓下又一陣吵嚷,若是她再不現(xiàn)身,怕是又要打起來。
舒槿娘從容笑笑,款步邁下了樓,步履輕盈,風(fēng)情萬種,體態(tài)婀娜嬌媚。
花鼓臺邊,半圍坐了五人。左邊二位是章公子、柳公子;右邊二位是王公子、賀公子。王柳兩家皆是沁城有名的富商豪族,又都以賣酒起家,相爭多年,互相看不對付。即便是來槿娘家消遣,入座時也有所忌諱。
至于今日坐在正中央的這位小公子,倒是讓舒槿娘有些吃驚。此人的確面生,模樣瘦弱稚嫩。能坐在正位雅席,看來所出錢財(cái)?shù)拇_比王柳兩家還要高。可單看他又不像是有錢人,內(nèi)斂沉穩(wěn),從容端莊,身后也不似其他公子那般擺出大排場壓陣,而是只跟了一位書童裝扮的小少年。自入座后,此人未吵過一句,只悶頭吃著桌上果品,不斷斟著酒,自娛自樂倒也閑在。
上官文若在此休閑說來也實(shí)屬無奈。自進(jìn)到槿娘家,便沒見到幾個明白人。來此的客人,要么喝得爛醉,要么腦子有毛病,要么凈說些不干不凈的話。姑娘和龜公們,更是一問三不知,人人守口如瓶。無論自己如何打探墨玉堂堂主的下落,終究一無所獲。
早先在《俗物集》中,上官文若曾見過只言片語關(guān)于墨玉堂的事。不知為何,亡海盟赤墨二堂本應(yīng)地位相當(dāng),書中卻主要介紹了赤玉堂,而對墨玉堂一筆帶過,甚至連堂主都不曾提起。
思來想去,要想在槿娘家打聽到什么事,怕也只有接近舒槿娘這一條路了。她是老板,也是頭牌,自然比其他人見多識廣。
“二爺,別再喝了!”祝小五伸手想攔上官文若,可哪里攔得住。一抬頭又見舒槿娘的目光直直落在他們身上,不禁讓祝小五有些發(fā)毛。
“你平時敢這么管主子嗎?”上官文若質(zhì)問道,又吞了一盞酒。
這要是真二爺自然是不敢,可您不是假的嗎?再說,您這身子骨,能和二爺比嗎?祝小五心生委屈,也不想管他了。
“您喝吧,我去走走。”祝小五不滿道。
上官文若斜瞟了他一眼,心想他走了也好,沒有這個小累贅,行事說話都不會那么累了。點(diǎn)頭答應(yīng),只道:“謹(jǐn)言慎行,別走遠(yuǎn)?!?p> 祝小五一努嘴,表面答應(yīng),心里卻叫苦連天。平日跟二爺來,他可從沒這樣管過我。祝子安在歌舞坊寫曲喜歡靜,巴不得將祝小五支開,隨他怎么玩鬧。久而久之,祝小五也不懼這種地方了。他雖然無心招惹煙花女子,不過和別家公子的家仆隨從聊天尋樂倒也不錯。
沒過多久,待上官文若回頭一望,祝小五已經(jīng)和王柳二家的家仆勾搭上了。索性不再管他,凝神回頭,又吞了一杯酒。

空靈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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