罄竹殿外,太后止住了腳步,回過頭看向?qū)庫o之,說道:“你父皇疑心重,為免他怪罪于你,哀家一個人進(jìn)去就行?!?p> “可是……”寧靜之猶豫不決,目光里印著深深的擔(dān)憂。太后看出他的想法,拉過他的手放在掌心輕輕地拍了拍:“你放心,有哀家在,定不會讓皇帝胡來!”
得到皇祖母信誓旦旦的保證,寧靜之才稍稍安下心來,抬頭望了一眼月色,現(xiàn)下已入子時。既然皇祖母不讓他跟著進(jìn)去自然有她的考量,他也不好堅持,只能乖乖地行了一個退禮,“天色已晚,靜之不能在宮里過夜,這就回府靜待皇祖母的消息?!?p> “好!”太后轉(zhuǎn)身,臉上和藹的笑容逐漸轉(zhuǎn)變?yōu)楹?p> 自從寧清秋被關(guān)進(jìn)天牢后,皇帝每夜都居住在自己的寢宮。因為無論去哪個妃子的寢殿,一定會有人在他的耳邊吹枕邊風(fēng),他已經(jīng)憂心忡忡了兩夜,實在沒有精力再去應(yīng)付那些心里打著各自算盤的的妃子們。
“陛下,太后來了……”皇上正在案上發(fā)愁怎么處理舒長歌和寧清秋呢,這時趙喜進(jìn)來稟告道。
只是還未待皇上有什么反應(yīng),從殿外闖入一個老當(dāng)益壯的人影。
“聽說三小子進(jìn)了天牢,哀家前來問一問皇帝,老三究竟犯了什么事?”柱著拐杖的太后緩步走到寢殿中央,等待著當(dāng)今天子的解釋。
皇帝趕緊從案臺上下來,走到太后身邊,臉上推著笑道:“太后是從哪里聽來的消息?是不是誤會什么了……”這件事情他特意交代要對太后保密,不知道是誰走露了風(fēng)聲。
“誤會?”太后一聲輕笑,斜視著天子,“那陛下給哀家解釋解釋,看看是不是哀家誤會了什么?”
一句話,堵的皇上面色發(fā)青卻不好發(fā)作。
“來人,給太后看座……”
“不用了,哀家可坐不起?!?p> 看太后這幅樣子,皇上哪里還不清楚,今晚若是不給出一個交代是不可能送走她老人家的。
“太后可知,昨夜也是在這里,就在太后站的這個位置上,允清王親口對朕說了些什么?”皇上滿臉郁結(jié),想起昨夜寧清秋的一字一言,直到現(xiàn)在都?xì)鈶嶋y平,“在他眼里還有朕這個君父嗎?當(dāng)真以為手握騎士朕便不敢動他一根毫毛?還是以為舒長歌的二十萬兵馬就可以讓他造反不成!?”
滿腔的滔天怒意完全可以從話語里聽的出來,只是有些話是萬萬不能擇言的,太后一聲厲喝:“皇帝!”阻斷了皇上無邊無際的猜測,“三小子是什么樣的人難道你一個做君父的心里會沒點數(shù)嗎?他要是真有你說的那種野心……當(dāng)初先皇在世時就完全可以實現(xiàn)!”
太后長吁一口氣,試圖用溫情的話語打動抱有殺心的皇帝,“那個孩子一直以來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甚至有意隱退朝堂,他這么做不是為了你這個當(dāng)初身為太子的父親又是為了誰呢?”
先皇這兩個字,就是當(dāng)今圣上藏在心里的一根刺。
此刻皇上心里想的卻是,當(dāng)初他不想同朕爭,可不代表今時今日他不想要這個位置?!疤笳f的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了,又可知今時不能與往日相提并論!先皇一直不看好朕,在他的心里……朕從來都不是他的最佳選擇?!?p> 望著意志堅定的帝王,太后溫聲勸道:“哀家知道勸不動你,你恨先皇,所以也連帶著恨哀家,這些哀家都知道。哀家也不求別的,只求皇帝多為大華思量思量,莫要意氣用事,毀了大華的百年基業(yè)呀!”
太后一番苦口婆心,可越是如此,越在皇上的心腔燒上一把旺火。
“太后的意思,是朕……殺不得了?”
眼里的殺意畢露,讓太后渾身一驚,卻還是穩(wěn)穩(wěn)的站在殿中,與踱步走至高臺上兒子遙遙相望:“虎毒尚不食子,皇帝就真的忍心?”
“朕有何不忍!”一聲長喝,氣勢如虹:“朕才是這大華的君主,朕才是萬人之上的掌權(quán)者,朕才是可以主導(dǎo)一切的人!”這個掌握著大華萬民生死的男人忽而仰面長笑,“騎士……”
“也好!朕不妨領(lǐng)略領(lǐng)略,這傳說中的神秘力量究竟能帶給朕什么樣的“驚喜”!”
“咳,咳……”
太后被陷入瘋狂的皇帝氣出長咳。
身后早已嚇得手足無措的宮女,一面慌慌張張的起身,一面小跑到太后身側(cè),一左一右?guī)兔槡狻?p> “哀家的這把老骨頭,真不知能撐到何時……”
聽到這句話的皇上眼瞳閃動,卻終究只言未發(fā)。
“騎士一出,腥風(fēng)血雨……皇帝有沒有想過,到時大華又會處于何種境地?大俞,淮康二國,又豈會錯失良機(jī)?”
三國鼎立,由來已久。大華雖然一直凌駕于其他兩國之上,可也正因為如此,大俞和淮康才會虎視眈眈,一旦大華出現(xiàn)危機(jī),其他二國絕不會放過任何可以吞并的契機(jī)。
“太后!”許是被說中了要點,皇上黑著臉來了脾氣,“太后不用一直教朕如何妥協(xié),朕知你喜愛老三,可朕才是你的親兒子,你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是朕這個帝王當(dāng)?shù)陌膊话残?,順不順心,不是嗎??p> 此時的皇帝以一個兒子的身份控訴著。
這種控訴像一根棉針扎進(jìn)了太后耳里,可她不僅僅是一位母親,還是一國的太后??!所思所慮,從來不能那么單一。
“哀家……不止只有一個兒子,還有成千上萬的子民,哀家還要替先皇守住這山河……”
“所以,太后是鐵了心要跟朕作對了?”
“哀家不敢,哀家只是希望皇帝多想一想,未嘗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兩全其美……“好,那朕便賣太后一個面子!”皇上又重新坐回到龍椅上,手握玉璽盤轉(zhuǎn)著,語調(diào)輕松悠揚(yáng),似乎真的被太后說動了一樣,“朕可以答應(yīng)太后,只要舒長歌交出兵符,朕……就恕他和允清王無罪!”
也許,這是一個帝王能做到的最大讓步了。
只是誰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皇上提早就想好的決策……
“交出兵符,皇帝又打算派誰去鎮(zhèn)守塞北呢?”太后如是問道。
“這不是太后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事,您應(yīng)該好好想一想,舒長歌會不會答應(yīng)朕的要求?”這個條件可不是誰都能接受的,這個世上有很多把權(quán)利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人?!半拗唤o他們?nèi)鞎r間,逾期不候!”
最終,太后帶著這個結(jié)果回了安樺宮。
一夜無眠。
第二天天蒙蒙亮,太后便去了天牢。
隔著層層牢房,一個個獄卒排著隊恭候著太后大駕,一聲尖銳的聲音響起,透過空洞的鐵門傳向最里面一層的牢房。
獄卒領(lǐng)著太后來到關(guān)押寧清秋的地方。
打開牢門,獄卒識趣的退了下去。
一聲“皇祖母”,讓太后的眼睛酸澀了一下。
“三小子……”
當(dāng)太后準(zhǔn)備踏進(jìn)牢門的時候,寧清秋適時阻止道:“牢房陰濕,皇祖母身體不好,就在牢外和孫兒說吧……”
不知是心疼還是怎地,太后的聲音隱隱有些哽咽:“三小子…你受苦了……”
寧清秋抬頭望向慈眉善目的祖母,微微一笑,“皇祖母既然能來看孫兒,想必是已經(jīng)去過了父皇那里?!?p> 太后緩緩點了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測。
“你父皇答應(yīng)放了你和舒將軍?!?p> 聽到這則消息的寧清秋沒有表露出訝異和欣喜,而是清冷一笑,悠悠開口:“前提是什么?”
太后愕然,“你果然是最了解你父皇的人?!?p> “孫兒倒是希望……不曾了解?!币驗?,越了解最失望,越了解也越寒心。
太后啞語,十分通透這句話的意思。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太后和盤說道:“只要舒將軍交出兵符?!?p> 果然……
“舅舅同意了?”
太后搖搖頭,說道:“哀家還未去看舒將軍。”
舒長歌關(guān)押在刑部大牢,而天牢是單獨(dú)用來收押皇子的地方。
“所以,皇祖母的意思是?”要他去勸舅舅嗎……
“哀家想保你平安,也想保大華安虞。”太后坦白回答道。
意思很明了。
寧清秋沉默了,原來……再親的人也并非全無私心?;首逯说膼郏瑥膩矶疾皇撬翢o忌憚地偏愛。
這一刻,他仿佛在皇祖母的身上看到了皇祖父的影子。
那種相像的堅定,由一個人傳遞到另一個人身上。
無法言喻的感覺。
既失望又覺得本該如此……
“皇祖母是不是擔(dān)心,父皇的不顧一切會造就孫兒的不顧一切?”寧清秋說的不夠直白,但他的意思,他知道皇祖母一定能聽得懂。
太后的確是擔(dān)心,擔(dān)心皇帝把自己的兒子逼到死路,更擔(dān)心這兩父子反目成仇,甚至……,到時大華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三小子,你能不能答應(yīng)祖母……”
太后的話還沒說完,卻被寧清秋打斷道:“皇祖母可知,一旦舅舅交出兵符,意味著什么?”
手中不在握著利刃,就意味著將成為任人宰割的魚肉。
“且不說,父皇是不是真的有心放過舅舅,就算有,那么放觀朝野上下,又有誰……可代替舅舅戍守邊境?”
面對寧清秋的兩個問題,太后張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好半晌,才想出一個尚無把握的對策,“哀家會勸你父皇,在帝都舉辦擂臺,用最公平的方式,比武招帥……”
太后的想法是好的,可卻并不現(xiàn)實。
寧清秋了解那個人,他想要集權(quán),就斷然不會同意這個法子。就算勉強(qiáng)同意,也左右不過是個下下之舉。
“皇祖母應(yīng)當(dāng)清楚,縱然能尋到武功頂尖之人,但是鎮(zhèn)守一地的將帥,絕不可兒戲!除了武功,謀略和品性同樣不可或缺?!?p> 這世上又有幾個舒長歌和李無為呢?
“三小子……”太后還想試圖勸說,可是這兩父子同樣倔強(qiáng),“皇祖母不必多說,恕孫兒不能從愿。”
“三小子,如果…只有如此方能保全你和舒將軍的性命呢?”
太后的眼里倒映著寧清秋的眉目,三日來的關(guān)押,除了發(fā)絲有些些凌亂之外,還是一如既往地從容淡定,似乎生死在他眼里早就司空見慣。
也是,又有誰能體會到這個不過二十五流年的男子,這些年來到底經(jīng)歷了多少次徘徊生死的瞬間呢……
“半生一夢,涼夢一生……”他的唇角漸漸向上揚(yáng)起:“軍人何畏生死?”還有半句留在心里:怕只怕,毫無意義的死去……
他在賭。
也在等……
太后勸不動寧清秋,只能無奈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