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離府就這樣一夜間從張燈結(jié)彩的紅色變成一片一片刺目的白。
離府的一切都是有頭有臉的，離姥爺?shù)膯识Y就像是像整個滁州城宣告離家更新?lián)Q代離墨涵正式掌管了離家，不論政界還是商界的風(fēng)云人物都會來好好會見這位離家新的主人。沒有哭泣吊唁，更多的仿佛是阿諛奉承。
外宅光是擺那白宴桌席就七十幾桌，白清瓷隔著內(nèi)宅的一墻，若不是這滿院白綢，下人們的素衣，白清瓷聽那外宅的喧囂笑鬧聲，竟不知是在辦喪事。姨太太等內(nèi)宅婢仆未經(jīng)允許不可去到外宅正堂，白清瓷道也落得清閑，自是在盛秋時節(jié)，中午也是冷的，明輝堂的院子里幾棵突兀的松樹倔強(qiáng)地立著在院中的小徑兩旁，小徑盡頭是一棟二層小樓閣，四方飛檐屋角，規(guī)規(guī)致致的小樓不似大太太的蓉棲堂那樣雍容氣派，倒是有小家碧玉姨太太閨居的樣子。
“四姨太，這離府的飯食也太清淡了，早飯是素菜一湯，午飯也是兩個素菜，四姨太您昨晚陪了老爺一晚上，也沒見送個湯給您補(bǔ)補(bǔ)，這.....”
“好啦，離老爺新喪，整個離府的精力都在前廳，誰會記得這小院落里的四姨太呢？”
白清瓷道，她無意于這些飯菜衣食上的冷待，小小明輝堂中就她們主仆二人，想來也是昨日匆忙，明叔也忘記了分撥給她點婢仆護(hù)院什么的，算了，她原不是在意這些的。
“好啦，臭丫頭?！卑浊宕尚πΓ焓忠牧伺囊涝频念^。
“這不正好落得清靜？就那我主仆二人也不用拘謹(jǐn)這規(guī)矩？”
依云聽了，似是想了想，便也抿嘴一笑，盛了碗玉露銀翅羹遞給白清瓷，道。
“四姨太說得也是，您從小就喜歡清靜，老爺還說呢，您要是個男兒身，定是個做學(xué)問的料?！?p> 提到父親，白清瓷不免淡去了嘴角的笑意，嘆道。
“唉，可惜爹爹就我一個女兒，也不知道爹爹現(xiàn)在是否還憂心白家工坊的事…”
思緒正是飄著，只聽院中大門“吱——”地開門聲，便聽了院中小廝傳來通報聲
“三姨太道——！”
“小姐，這三姨太是誰啊？”依云忙扶起白清瓷，往小閣的正堂走。
二
【明輝堂正堂內(nèi)】
白清瓷打量了眼前人一番，雖是孝期，但也可見她平時的素簡，薄施粉黛，一水素色秀月季旗袍，雖是一般素錦倒也襯得身量小巧，個頭雖不高，眉眼中帶著盈盈笑意看著像是個溫和良善之人。腕上一對淺碧色叮當(dāng)鐲水頭似煙似云，一身樸素打扮，唯有點點朱唇和鬢邊的白玉月季簪子不俗，白玉耳環(huán)，白玉鑲嵌金紋鐲子，眉眼間舒而圓潤，雖不嬌俏，但看著舒服。緩緩進(jìn)閣內(nèi)，身后跟著的小丫頭打扮的更是素凈，見了白清瓷匆匆行禮。
“妹妹這兩日操勞費心了，我燉了燕菜粥，妹妹嘗嘗吧?！?p> 說罷，從丫頭手中接過一個圓木食盒，放在正堂桌上打開，那盒中瓷碗里散著香氣的燕菜粥。
白清瓷接過碗，溫?zé)岬挠|感讓她心生暖意，這是這離府迎接她的第一個人，不由得對眼前的姐姐一笑。
“外面都在忙碌，難得姐姐惦記，還沒問姐姐是？……”
“啊，急著見見妹妹，竟什么都忘了?！毖鄣仔σ飧鼭猓餮┛粗浊宕捎值溃骸拔沂侨烫魇宓呐畠好餮?，妹妹喚我聲姐姐便是，今兒來妹妹這里，便是來與妹妹相看一眼?！?p> 明叔？原來是管家的女兒，白清瓷心中倒也解了幾份疑惑，怪不得打扮樸素，身邊的丫頭也是中規(guī)中矩。白清瓷放下手上的碗勺起身緩緩正要行禮。
“見過明雪姐姐，妹妹初來乍到，禮數(shù)上難免不周到，姐姐莫要見怪。”
明雪忙扶起白清瓷，嫻靜溫雅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慌張。
“我怎好受妹妹的禮，我在這府中人微言輕，妹妹如此便是折煞我了。本該給妹妹帶份見面禮，思量來去，妹妹出生白家，定是什么好東西都見過的，我便也就會做些小菜，妹妹不嫌棄就是了。”
“姐姐親手做的，與我而言，便是最好的見面禮了”白清瓷見明雪如此說，便也坐了回去，說來忙碌了這些天的確也沒好好吃些什么，確是有些餓了，倒也拿起那小瓷勺大口吃了起來，這燕菜入口融融的，有股淡淡的紅豆甜香氣，勾起了白清瓷兒時的味道……
白清瓷的記憶里好久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的味道了，自娘親去了之后，已經(jīng)記不起有多久沒有嘗過紅豆燕菜粥的味道了，她沒有想過這幾日讓她心中不抱有任何期待的離府，會有人讓她嘗到這樣的味道。院中秋風(fēng)蕭瑟，此刻倒也不覺得蒼涼了。
“姐姐這紅豆燕菜粥是我兒時娘親常給我做的，已經(jīng)好久沒有喝到了，姐姐的手藝，很像娘親。”白清瓷道。
“妹妹若喜歡，哪日再想喝，差人來說一聲便是，我在這府中成日也是閑著，便做好了叫尹秋給你送來。”明雪眼底溫然，指了指身旁打扮素凈的丫頭，那丫頭踉蹌著步子，一看便是受過腳傷的，一拐一拐的上前低頭給白清瓷行了一禮，倒也十分乖巧。
“尹秋給四姨太請安，四姨太以后若想這燕菜粥，差人來雪季軒說一聲奴婢給四姨太送來?！?p> 依云也是個機(jī)靈的，見尹秋腿腳不好便忙上前扶起來，白清瓷道：“姐姐的丫頭自然是最懂規(guī)矩的，我瞧著尹秋這腿？還是不煩尹秋跑這一遭了?！?p> 明雪眼底浮現(xiàn)一絲惋惜，嘆了口氣道：“唉，尹秋本是后廚干粗活的，恰巧是我剛過門的第二年冬天，也是幸好那日晚上老太太要吃我做的羹湯，我在廚房后院發(fā)現(xiàn)全身已經(jīng)凍得青紫的尹秋，可我人微言輕，那么晚驚動太太請郎中根本行不通，只好先差人把她攙扶到閣中，人是救過來了，可郎中請的太晚了，一條腿凍壞了……”
“姐姐真是心善之人，尹秋能遇著姐姐，也是一種福分；我能吃上姐姐這和娘親味道一樣的燕菜，也是我的福分?！卑浊宕蓡疽涝迫硪粋€錦盒，遞給明雪，打開正是一對白岫玉雕月季耳墜。
“姐姐身秀月季，頭戴月季可是真喜歡月季之人，花落花開無間斷，春來春去不相關(guān)。月季是恬淡嫻靜的花，這耳墜送姐姐最是合適，姐姐一定要收下?！?p> 明雪細(xì)看了看，不好意思的接過，看得出來是很喜歡的；那月季雕琢的似是初綻在春季，靈動極了。明雪臉上洋溢著歡喜，道：“妹妹讀書多，談這月季竟能說這花性，我只看著月季不嬌作，淡雅好看?！闭f著，手附上白清瓷的腕上輕拍了拍：“妹妹這心意姐姐收下了，這玉水頭色澤都是一等一的，真是多謝妹妹了?！闭f罷將錦盒交給尹秋收好。
“我與妹妹投緣，妹妹閑來常來我雪季閣坐坐，改日我坐了好的吃食再拿來與妹妹，承佑也該下學(xué)了，姐姐就不叨擾妹妹休息了?！?p> “承佑？”白清瓷問。
“四姨太有所不知，承佑小少爺是離家現(xiàn)在獨一子，才六歲已經(jīng)請了先生每日教了習(xí)字了，我們?nèi)烫奶鄣木o，小少爺每日膳食都要親自來，昨兒小少爺吵著要吃三姨太的蜜藕糕；這會兒該下學(xué)了，蜜藕糕做起來繁瑣，三姨太這會兒該去準(zhǔn)備著了。”尹秋恭恭敬敬道。
原來明雪還有離家獨子，白清瓷微微點頭道：“姐姐慈母之心，那就不留姐姐了，妹妹改日來看姐姐，依云，送送三姨太?！?p> 依云彎腰略福了福身，笑意盈盈送了明雪和尹秋出了明輝堂正閣的門，一主一仆，明雪小巧玲瓏的身影，身后跟著一瘸一拐的尹秋，明輝堂小院中青松與枯葉的不違和，好像被這溫和如玉的人兒化解；白清瓷看著這碗吃剩下的燕菜，不曾想這深宅大院也有如此好性子的人，想到這里，嘴角微微揚起了暖洋洋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