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這可如何是好……少爺去蘇州談生意了,一時趕回來怕是難吶!”明叔急道。
白清瓷扶著依云的手力道重了一分,自己剛剛嫁進(jìn)來,離家老爺便快不行了,這要是傳出去,于己于離家便都是不好的。
明紅色蓋頭擋在眼前,白清瓷依稀看見明叔焦急萬分眉頭皺在一起。
“明叔,能否問問,老爺?shù)玫木烤故鞘裁窗Y候?”白清瓷道。
“唉,是癆病,肺癆,入夏就得了,拖了三四個月不見好,這涂州城的明醫(yī)看了大半,卻也沒什么用……”
轉(zhuǎn)頭,明叔對方才那小斯吼道
“快去差人!跑馬趕路,去蘇州城通知少爺快點回來啊!再去差人請郎中!快啊!”
那小斯嚇得后退了一步,低頭怯怯道“明……明叔,待郎中趕來,老爺怕是不行了,已經(jīng)差人去請了,這都半個時辰了,還……還沒請來。”
白清瓷想起娘曾經(jīng)教過她肺癆的延緩之法,仿佛可以一試。人命關(guān)天,更何況是離家老爺。白清瓷伸手,一把掀去蓋頭,眼前瞬間明朗了許多。
依云忙拾起蓋頭驚慌道
“小姐,你這是?!”
“四姨太,您這是?少爺還未回來,您取下蓋頭不合規(guī)矩啊!”
明叔亦是被白清瓷舉動嚇到。
“顧不得那么多了,我娘親家里世代從醫(yī),從小娘親也傳授予我一些,所以我略懂些醫(yī)理。這肺癆之癥拖不得,明叔若信得過我,可否讓我一試?我雖不能治得痊愈,也可延緩病情?!卑浊宕傻馈?p> 明叔雖并不相信眼前剛?cè)敫乃囊烫?,但是老爺之事事關(guān)生死,眼下只有一試。
沉思片刻,道
“四姨太,您隨我來?!?p> 二
隨明叔繞過后院的院子,到了離老爺處,此刻下人們已忙作一團(tuán),婢仆丫鬟們進(jìn)進(jìn)出出忙亂著,白清瓷隨明叔進(jìn)了里間臥房,離老爺床前圍了一堆人。
白清瓷稍稍打量,那個著深紫色繡青雀旗袍,珠翠滿頭的老夫人,雖有些上了年紀(jì),可體態(tài)華貴氣質(zhì)不凡,應(yīng)該就是自己的婆婆,離家老太太了。她捂著嘴坐在床頭嗚嗚的哭著,嘴里時不時念叨著“老爺啊,您若是去了,我和涵兒,可怎么辦呢……”老太太身旁,一婦人拿著帕子幫老太太輕輕擦拭淚水,自己也嚶嚶的泣著,但并未失了分寸,指揮著床前的丫鬟媽子們?yōu)槔蠣敳梁刮顾?。她儀態(tài)端莊,身著一襲孔雀藍(lán)繡綠梅廣袖長擺裙,發(fā)髻高挽,寶石簪點飾,眉目間雖沒有令人眼前一亮,可是也算個美人,那種端莊大家之美,想必這就是離家大太太了。
明叔帶白清瓷走進(jìn),大太太似乎注意到了眼前這個著一身明紅的女人,細(xì)細(xì)看了看白清瓷,道
“明叔,想必這就是四姨太?”
明叔道
“回大太太的話,正是四姨太,這剛?cè)敫?,便聽到老爺病了,奴才帶四姨太來看看?!?p> 老太太聞言,回頭,見白清瓷一身紅裝,心煩道
“糊涂東西!沒見著老爺病著嗎?帶個一身紅裝的新娘子進(jìn)來干什么?成心觸老爺霉頭是嗎?”
明叔嚇得立刻跪下磕了個響頭,道
“老太太明鑒,奴才不敢吶,這帶四姨太來也是有有原因的……”
大太太見老太太發(fā)火,看向白清瓷道
“白家妹妹來得不巧,還是先回凝暉堂吧,這蓋頭怎么還摘了?”
白清瓷微微福身行禮,上前一步,道
“新媳四姨太白清瓷見過老太太,老太太,妾身斗膽一言,眼下不是論規(guī)矩的時候,人命關(guān)天,妾身略懂些醫(yī)理,這肺癆一刻也拖不得,可否讓妾身一試?”
白清瓷手心微微出汗,看著病榻上咳喘的離老爺,自己也只好一試。
老太太聞言,立刻站起來,被人摻著,雙眼早已哭得紅腫,雙手發(fā)抖,指著白清瓷,激動道
“你?你可知,這是離家老爺!你有幾分把握?”
“還請老太太讓妾身為老爺把脈再回老太太的話。”
白清瓷恭敬道。
老太太讓婢仆丫頭們都讓開,白清瓷跪在離老爺床前,手搭上離老爺枯瘦的手腕,這脈像細(xì)若游絲,氣息微弱,離老爺突然又咳了起來,丫鬟忙拿帕子到離老爺嘴前,離老爺那如枯木般的身體顫抖著,丫鬟拿開帕子,只見白色帕子上一團(tuán)殷紅色的血……
老太太見狀,便是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你倒是說啊!你有幾分的把握治好老爺?”大太太也急了道。
白清瓷知道,得了肺癆,已經(jīng)如此脈象已經(jīng)咳血,就算在世華佗也救不起了,只能延緩病情。
“涵兒……涵兒……”
迷離之際,離老爺似是用出全身力氣呼喚愛子,同樣也是白清瓷未曾謀面的郎君。
白清瓷收回搭脈的手,走到老太太前,跪下,道
“回老太太的話,老爺已病入膏肓,就在這一兩個時辰了,妾身只能有六成把握,拖個兩三日,讓老爺?shù)鹊酱鬆攺奶K州回來,與少爺見一面,也是好的?!?p> “老太太快些定奪吧,老爺這都咳血了,這郎中還請不來,怕是拖不得啊!”明叔跪下給老太太再磕了個頭。
“好,且仔細(xì)著治,用多貴多難得的藥材我離家藥房都是有的,務(wù)必要老爺多撐幾日?!崩咸?,起身,扶起白清瓷,又道
“若你可延緩老爺病情,等涵兒回來,重重有賞,明白嗎?”
白清瓷聽懂了老太太話中意思,以前爹爹總說,聽別人說話不要聽別人說了什么,要聽別人沒說什么,老太太這意思,便是若自己把離老爺治毀了,自己的前程便也壞了。
“是,妾身明白?!卑浊宕傻皖^道。
大太太見老太太哭得已然失聲,上前微微欠身,抽泣道
“老太太,您要注意身子啊,憂能傷身,兒媳已命人備好清淡晚膳,老太太您多少用點,少爺回來若是怪兒媳沒侍奉好老太太,連晚膳也沒有照顧周到,自然也是平添擔(dān)心的?!?p> 白清瓷聽到這一席話,這才好好打量了這位大太太,早就聽說離家大太太是當(dāng)初離老爺為離墨涵親自挑選的,是珠寶瓷器大商戶家嫡長女,自是端莊圓滑,處事明白,與離墨涵算是門當(dāng)戶對。百聞不如一見,這談吐眼色,果然是大戶人家仔細(xì)著調(diào)教出來的嫡出女兒。
“唉,也是你有心了?!崩咸珖@氣,用帕子輕輕試淚。
“老太太也操勞一天了,去歇一歇吧?!泵魇宓?p> “若老爺醒了,即刻派人通知我,這里便有勞四房了。有什么吩咐的,盡管找明叔或者李媽媽?!崩咸溃鲋筇氖志従徠鹕?,望了一眼病榻上的離老爺,在大太太及丫鬟媽子們簇?fù)硐屡膊匠龇?,一時間房間內(nèi)只剩下明叔和一個矮胖臃腫的媽子。
那媽子上前行了禮“四姨太安好,奴婢是李媽媽,是大太太房里的媽子,四姨太有什么吩咐盡管說。大太太也是希望老爺能多撐一撐,等少爺回來也好有個說法不是?”
李媽媽自然是極其老練的人了,說話明了簡單且一口一個“大太太”,顯然就是大太太派過來盯著的。
“有勞李媽媽了,我先去后院抓藥,還麻煩李媽媽先照看著老爺?!卑浊宕傻?,她立馬起身,拿起桌上紙筆,擬好了藥方,帶上隨明叔去離家藥房去抓藥。
三
暮色已沉,天蒙蒙暗了下來,已經(jīng)看不清地上的青磚路,依云打著燈籠尋來,秋日的晚上露水重,有些濕涼,帶著依云來到離家后院的藥房,天已全然黑了下來。
離家藥房果然藏遍了天下奇藥材,靈芝、人參、冬蟲夏草、雪蓮、大血藤……
其中最罕見的當(dāng)屬靈芝,靈芝有紫、赤、青、黃、白、黑六種,靈芝難得且藥效神奇所以有“仙草”、“瑞草”之稱,其中紫靈芝極其難得。依云拿來了娘親留下的醫(yī)書,她仔細(xì)翻看著尋找著同離老爺相同癥候的描述,而依云則在一邊笑聲叨叨著
“這離家也真是的,小姐剛剛嫁過來就要來侍奉抓藥,小姐連晚膳都沒用呢,眼下還要在這勞累,小姐您好歹是離家四姨太,怎么受這罪了……”依云給白清瓷打著燈籠,一邊自顧自的叨叨著越來越氣。
“你這丫頭說的什么話,這不是在白府,若是被老太太或是大太太聽見少不了你受苦?!卑浊宕擅幸涝仆A诵踹?,有道
“這離老爺也算是我的公公,作為新媳,侍奉公公也是本分,更何況離老爺肺癆嚴(yán)重到已經(jīng)咳血,懂嗎?傻丫頭?”說著,用沾滿藥渣的手刮了下依云的鼻子。
依云連忙躲閃,可還是蹭到了藥渣塵土,噘嘴道
“小姐您怎么嫁了人還怎么頑皮,慣會使壞的,哼!”
“怎么,你這妮子也想嫁入了不成?”白清瓷嘿嘿笑著,繃著臉應(yīng)付了一天了,難得此時主仆的松快。
“小姐,你,你怎么這樣打趣我呢……”依云臉紅道。
“好好好,不打趣你,只是一條,既入了離府,以后我便是離府四姨太,可不許再叫小姐了,不好錯了規(guī)矩?!卑浊宕傻?。
“是,四姨太~”依云不知從哪端來了錦盒,打開,里面盛了一碗粥。
“四姨太,這粥奴婢用白米煨了火腿細(xì)細(xì)熬出來的,累了一天了,多少吃一點吧”依云把粥端出來,熱氣騰騰的粥勾起了白清瓷的味蕾,這才感覺到忙碌了一天,自己真的有些餓。
“知我者,依云也,得我心者,依云也!”白清瓷放下藥材和藥方,拍了拍手上的藥渣灰,端起粥大口喝起來,這空蕩蕩的藥房除了她們主仆二人沒有別人了,自然不用顧及四姨太的架子。
依云見白清瓷喝著,放下錦盒,拿起白清瓷放在一邊的藥方讀了起來
“炙麻黃一兩,制半夏二兩,川貝三兩,浙貝一兩,炒蘇子三兩,萊菔子三兩,炙百部二兩,前胡,白前,桑白皮,各一兩,葶藶子三兩……”依云皺眉,問道
“四姨太,這些都是治肺癆咳血的藥?”
“嗯,離老爺病危且雖是緊急但離老爺身子單薄不可用藥性太猛的藥,只能這樣吊著了。”白清瓷道。
“可是四姨太,之前聽說離家老爺?shù)玫氖蔷徯苑伟A,怎么突然這樣,還咳血呢?”依云不解。
依云無意間的疑問讓白清瓷陷入深深的懷疑中,沒錯,她也搭過離老爺?shù)拿},明叔也說了離老爺是入夏才得的,這肺癆怎么也要大半年才回惡化,怎么突然間就咳血了?是天意還是人為,若是天意,那只怪離老爺福薄,若是人為……
白清瓷不敢細(xì)想,面色逐漸凝重起來,只得加快手中抓藥的速度,道
“你這丫頭,剛說了不要亂說話,主子的病情你隨意說道了去,要是讓哪個有心的聽去豈非拿來編排你不成?”白清瓷突然嚴(yán)肅道。
可是總有這樣一個疑問在白清瓷腦海中揮之不去,娘親曾說過肺癆病人會因為誤食相沖食物而導(dǎo)致病情加重。若真的是人為,那么離老爺便一直服用相沖食物而不自知導(dǎo)致病情惡化,可是明叔說過離家一直派名醫(yī)照料著離老爺?shù)牟∏?,怎會察覺不到離老爺誤食了相沖食物?
白清瓷越想越亂,愣愣的停住了手上的活,目光凝住,依云不解,伸手在白清瓷眼前晃了晃“
“四姨太?四姨太?!””
白清瓷回過神來
“嗯?怎……怎么了?”
“四姨太怎么突然丟了魂兒似的,想到什么了?”依云問。
“依云,你說誰會想害死離老爺呢?”白清瓷小聲嘀咕道。
“什么?”依云,似是沒聽清問道。
“沒什么,藥抓好了,我們?nèi)ゼ逅幇伞!卑浊宕蓪⑺幇?,起身走向后院門口。
“好?!币涝剖帐昂缅\盒,打著燈籠跟在后面。
穿行在離家后院的小道上,雖是秋日,微微涼風(fēng)吹起裙角繡著的的鸞鳥羽毛,栩栩如生,風(fēng)也吹得依云手上燈籠燭火盈盈跳動。
白清瓷不禁打了個冷顫,她手心到額間,冒著一層層的冷汗。她看著這一雕一棟,一瓦一梁都無比精美華麗的離府,不由得脊背發(fā)涼,她很難把自己方才的猜測與這華貴的離府聯(lián)系在一起,但是她仿佛依稀可以感覺到,這華貴背后的陰謀。